却见郡公一张小脸红也不红一下,义正词严道:“景大哥说得是,总有坏事的人,咱们不理他,你只说,眼下如何是好?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景迟道:“我说话士兵不肯听从,郡公乃是致果都尉,景迟可否借郡公名头一用?”
“好说好说!名头又不是人头,咱俩那么熟了,还客气什么?尽管拿去用!”赖三将胸脯拍得很响。
景迟心急火燎,哪里去管他说的是什么,得到允许之后,气运丹田,不断在前方奔跑的士兵队伍里兜圈子,边跑边喝:“致果都尉有令,前方士兵停步,原地待命!”
他的声音洪亮浑厚,他的马匹也神骏非常,赖三跟是别指望能跟上的,只能眼看着他前奔后跑,一路上的士兵也有听他话的,也有不听的,但致果都尉毕竟比他一个典正管用得多,还是有一些人迟疑停下,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迟才喊了两声赖三便忍不住唉声叹气,他一推自己身边那两个精选出来骑术极佳的侍卫道:“不用管我了,快快追上景迟,让他别兜圈子,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你们这么叫——郡公有令!大伙儿加把劲,跟上来!斩断退路,活捉贺兰缺啊!”
这两个侍卫得令,舍了赖三,飞奔而去,他们骑术可以做到单手持缰在山路上奔驰,自然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很快便追上兜圈子的景迟,按照赖三吩咐的内容大喊起来。
要说景迟行兵布阵的本事赖三根本半点没有,但鼓动人心的本事却是景迟这种情
商有点问题的人拍马难及。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约莫有百人上下,景迟这才有了把握,并不和晨曦里隐约可见的红马方向一致,而是带人斜刺下了山梁,从右边究了过去。
贺兰缺骑着“烈风”,往山上不断迂回,直觉得痛快淋漓,全没将身后的追兵放在眼里。他也是经过无数次大阵仗出来的,只需看上几眼,见后面追兵被他带得越来越散,就知道定西官军这次怕是白跑一趟了。
然而待得顺着山势划过一个圆弧,将到山顶时,因为地势高,他却见到远远一队人马无论他怎么跑都不靠近,而是不住吸收士兵,形成一个漂亮的包围墙,缓步向自己这边压过来。这让他感到不快,意欲从这个方向大开杀戒冲开。但待他稍稍靠近,箭支便落雨一般射过来,又见身边小有已经跟得气喘吁吁,十分勉强,怕是自己无碍,却也难以保全了他。
贺兰缺略一想,便避开锋芒,向这队人另一个方向奔去。
“好了!”景迟远远望见,长长嘘了一口气,转过这道山梁,虎口涧己经近在眼前,这贺兰缺,终于还是被他困住了!
“不要慌!不要急!慢慢压上去,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景迟气运丹田,声音远远传出,不需要传令兵,他带着这一队上上下下人便都听清了。
跑了这些时候,士兵们已经对这个临时指挥官感到佩服,齐齐答应一声,声震山冈。
远处贺兰缺听到,嘴边露出淡淡笑意,此刻他已绕过山梁,看到了前面无路,与对面山垭口之间有一道万丈深渊相隔。
只需一眼间,他便大致估出两山的距离。掂量了一下,他回手一拍马臀,笑道:“(烈风’,看看,这些汉人便是想用一条沟困住你我。”
“烈风”像是听得懂一般长嘶一声,它早已跑得兴致勃发,四蹄直如御风一般,越来越快,到得崖边,它根本不需主人命令,没有丝毫犹豫便腾身而起,如一道红色的利箭划过长空,随即稳稳地落到对面。
贺兰缺提气将自己浑身肌肉绷紧,虽然骑在马背上,却如羽毛般轻盈,并不为爱马增加一分重量。等“烈风”脚踏实地,他怀中飞起一道黑色长索直扑对面,早等在崖边的小有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半空中捞到那索子的一端,顺着贺兰缺一带之势,便如一只黑色的燕子般飞越断崖,与贺兰缺只差分毫时间,便一前一后站立于山崖另一端。
两人一马迎风而立,不走不避,充满挑衅地望向对岸。
后面定西的追兵都是定西军中千中选一的精锐,可以说个个心高气傲,可此刻追到崖边,却只得纷纷勒住战马,谁都没有把握能如贺兰缺一般越过这么远的距离。一时间,场面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郡公大人因为不需要迂回包抄,径直跟上就好,倒比景迟更快一步赶上来,眼见前头人人相叠,皆站着不动,挡得他什么也看不见,忍不住高声问道,“抓到贺兰缺没有?快让开让我看看!”
士兵们羞愧低头,将郡公引到崖边。贺兰缺并不急着走,气定神闲地隔崖相望,以一人当千人,气势竟然更胜一筹!
“啊?他怎么过去的?”赖三惊讶万分,忍不住指着对岸脱口问出声。
这断崖飞越甚难,但相隔距离并不至于声音不闻。他这边一Bq,贺兰缺便听见了。“老大老大的大官,我又见到你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接着!”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划破长空直奔赖三飞来,却是他在路上抢来的那把长柄战
此刀为定西一名裨将所有,用料也算不得太出奇,只因有一个长柄,身材高大的贺兰缺冲阵时见了,就顺手抢过来。刚刚在路上划断绊马索的就是此物,如今越过断崖,拿着有些累赘,便隔着悬崖投过来了。
他使力扔过来的,速度何输闪电?这边千军万马护着一个郡公,竟无人来得及挡上一下,眼看刀光落在郡公身上,无数张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齐齐的惊呼。长刀撞到赖三佩剑的剑柄之上。
这样大的力量撞过来,赖三整条胳膊一下就如同给人撕下来一般剧痛,哪里还握得住剑柄,手一松,那宝剑猛然坠地,在石头上揸得大响一声。
那么长的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小又是紧紧靠在身边的剑,贺兰缺手头准得惊人,他的目标便是赖三腰间佩剑,这一掷毫不费力将佩剑撞落,竟没有伤到赖三一根毫毛。
宝剑落地撞出那么大一声,赖三从马背上几乎是摔落下来,赶紧抓起剑来查看。郡公无恙,定西那些刚刚认为郡公死定了的官兵齐齐松了一口气,欢呼起来。
也不是个个人眼神都好使,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很少有人能看清楚这是贺兰缺主动扔偏的,而更多人是认为郡公身手灵活,自己躲过了必杀一击。
随即郡公的表现更让士兵提气,只见他抓起剑来立即迎着日光拔出长剑,剑刃直指对岸贺兰缺。
宝剑出鞘那一声龙吟真的响亮无比,半边天地的气势都似乎被这没有生命的凶物所夺。太阳刚刚露头,那剑身本就如同含着一道光般,平时出鞘都闪烁不定,此刻在初阳日照下更是光芒耀眼,真如蚊龙欲扑一般。
郡公如此战意昂扬,刚刚因贺兰缺惊世一跃打压下的士气猛然高涨,士兵们顿觉气壮,冲着对面呼喝起来。只有离得近的士兵才能听见郡公紧盯着宝剑连声道:“吓老子一跳,还好没摔坏!”
赖三这一所为让贺兰缺骤然爆出长笑,声音畅快无比,竟是由衷的那种畅快。
定西这边士兵不肯示弱,也跟着大声呼喝,跳是跳不过去,比比谁的声音大也好啊!
景迟赶到的时候,贺兰缺已经不笑了,只剩自己这边的人还在干笑大喝地威胁。
景迟勒住马匹,咬着嘴唇望向对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料到这样的绝二路,贺兰缺竟然不当回事,一跃而过。如此看来,他是有理由大笑的,他有越过山崖的本事,自己诸多布置,可不就是一场笑话吗?
景迟呼吸沉重,初升骄阳之下,贺兰缺身长如山岳,气势如猛虎。无数尸体在景迟眼前显现,就是对面这个人,屠了固原附近几个村落,老幼妇孺,无一放过!
就是这个人!他现在看着这边万马千军,如同看着一群鼠蚁。
景迟心中一热,对身后跟着来的士兵道:“麻烦让一让。”
大家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退回去,然后再冲过来,最后纵马跳过去。
一个晚上被支使得大为不满的士兵此刻竟如心意相通,拦在他身后身前寸步不让,齐声道:“大人三思!”
贺兰缺看了一会儿,知道有人过来了,长笑一声,拨马便走。对面一片肃然,上千兵马看着对面两人骑在红马上,如同一簇火焰,顺着绮兰围场无尽的山峦一层层燃烧过去,直到没入茫茫临海,消失无踪。
在已经看不到定西士兵的山那边,“烈风”逐渐放慢速度,小有在马背后轻轻哼着一首歌。
我最尊敬的朋友,我将我族的圣物交到你的手中,向你说出我的真诚!
这是上天赐予我族的神物,没有它,厄塞奈将六畜不旺,人口凋零。
恶魔会盘踞在我们的肩头,族人会任由欺压,流离贫穷。
哦,我最尊敬的朋友……
这是厄塞奈一族流传很久的一首长诗,长诗所讲的那个关于民族的故事,也是人人都清楚的。讲的是某一代族长,为了留下一个与厄塞奈敌对民族的精英,而将圣物交予他手,从而将这个敌族的战神留在厄塞奈族的事情。
他的气魄曾让厄塞奈一族成了蛮族百族的大头领,但他未曾想过,许多许多年以后,英雄不在,族中圣物会被定西崛起的越氏家族麾下一个将军缴获,厄塞奈人拼着一族之力只杀了那个将军,却没能将圣物夺回,从此圣物不知所终。他们一代一代的人,从小就会被大人教着记下圣物的样子,剑柄刻着的那只代表厄塞奈起源的独角鎮兽,没有一个厄塞奈人不知道它的模样。
小有轻轻哼着歌,和贺兰缺目光一样,遥望着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