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三跟着干笑两声,能听懂她在说自己,但不懂为什么,只是能感觉她此刻心情不错,于是忍不住奉承道:“天意,还是你有学问,我问了好些人都不认识,就你认出来了。我觉得就是问了老穆他也不一定认识这个叫……叫……什么来着?”“貘。”越天意情绪完全平静下来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在她嘴边缠放。
“哦,对对,是貘!呵呵,这下我可忘不了了。我早就想拿给你看,一直没机会,早知道直接找你就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貘?”
“三哥,你真应该早点拿给我看。为什么没有机会?”越天意没有回答,反道,“我们每个晚上都在一起,应该有很多机会。”
“呵呵……这……”赖三烧烧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什么都忘了。每次都是第二天想起来,想着晚上问问你,可是一到晚上,我又忘了。”
“是貘啊。”越天意抚摸着剑柄,低声重复一遍,但是明显能看出,她正在想着别的事。
“嗯,我绝对相信你,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越天意似乎没听到他说什么,按着绷簧,慢慢将剑抽出来,剑刃出鞘速度很慢,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她还剑入鞘,又突然抽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响起,在校场中回荡。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越天意低声道。
“三哥,这把剑借我一下,我有些把握了!”
“哦,好!好!”赖三还能说什么。
“我走了,后面几天恐怕没有时间过来,好在你该学的都学会了,自己练习一下就好。”
“走……唉,好吧。”赖三欲言又止,终于放弃。我还没抱你呢,说好了不算数,唉……
越天意看了他一眼,突然展颜一笑,主动靠过去,依偎进他的怀里。赖三大喜,一把抱住那个软绵绵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手臂抱过去之后,那个身体立即就更加软了。但和以前碰触之后她就紧张发抖不同。这一次她非常平静,完全没有发抖,只是同样伸出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部。不再抗拒,不再躲闪,也不再惊慌。取而代之的是安静和沉溺,一言不发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安静。
越天意坐在车上,车子很是普通,和泾州大街上花几十文钱就能雇到的车看上去没什么两样。一般家底殷实的人家女眷或是老人上街也雇得起这样的车,如果是白天,满街都能见到。因为定西从没有什么宵禁的习惯,就算现在是半夜三更,也零星能看到几辆类似的马车出没,毫不稀奇。估计没有人会想到这辆车里坐着的是目前定西王唯一的血脉,越家的小郡主。
唯一不同的,给她赶车的是个武功高手——许谨,陈定雷手下的侍卫长,他便是那个在陈定雷第一次遇上赖三的时候,将赖三和富满都抓进慎刑司的人。此刻他也穿着很旧的青衣,戴一顶边缘已经磨损了的灰布帽子,腰上用黑色棉布绑着代替腰带,和一般车行的伙计一般装束,坐在车辕上甩着鞭子,毫无破绽。
“许谨。”车内的越天意忽然开口。
“今天不要直接回王府,趁着天没亮,你带我去个地方。一会儿我让你往哪边走你就往哪边走。小心些,不要让什么人跟上了。”
“是,郡主。”许谨并不问为什么,只是低低答应一声,鞭子在马匹耳边重甩,马车便立即加速,喟喟而去。
越天意在车中狠狠捏着宝剑一端的貘兽,仿佛想捏断这东西的喉咙一般用力!是的,她见过这个四不像的东西!不过不是在剑柄上,而是在一个人的身上!应该说,在一个恶魔的身上!毒蛇的眼、恶狼的口、熊的爪、鹰的翅膀!她永远忘不了这东西的模样!
因为从见到这个东西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天发生的每件事都像深深刻进她骨头里、深深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般,任何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随着手中这个貘兽扑到了她的眼前。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越天佑拍打着马匹,试图跟上她。旁边几个侍卫急忙上前将他护在中间,生怕这个小主子从马上跌下来。
越天意不耐烦地勒住马匹,回头呵斥他:“叫叫叫!你就知道叫!都怪你,不然刚才那只兔子我一定能射中!”
八九岁的小男孩骑的是一匹精心挑选出来的矮脚马,为了适合他的身高,这样的矮小马匹自然不会有越天意骑的骏马速度快了。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只狐狸?我想回去了,我累了!理那兔子做什么?你就不能快一点打狐狸吗?”越天佑追上来,嘴巴噘起来老高。
“累了就回去呗,我本来也不想出来打猎。”
“不行。”越天佑使劲摇头,“我不回去,母妃说我文不成武不成的,她就是想要我亲手打的狐狸皮做围领,今天要打不着狐狸给她,就是不孝!母妃说这话的时候脾气可大啦,凶得要命!你看跟来的这几个人,都是母妃让看着我的,你一定要打着狐狸给我才行,不然我可不敢回去了。”
提起越天佑的母妃郑氏,越天意就是一肚子气,这女人自从进了王府便是宠冠后宅,生下天佑之后就更加得宠了,被人暗中称为小王妃。可是这位小王妃绝对是个两面三刀的笑面狐狸,当着父王温柔可人千娇百媚,背后对着其他王子却是只要有机会就下个绊子,甚至还因为父王宠爱她,也说了她好些坏话。
只不过这位小王妃自己手段还不错,生的儿子倒是没多少心眼,越天意瞪了那个胖小子一眼,道:“又不是我的娘,要我来孝吗?她都说了要你亲手打,那你就亲手打呗!”
天佑一听急了:“我能打着还叫你做什么?姐姐!你不是平时最喜欢跟着父王去围猎吗?一只狐狸不算什么吧?”
“对我是不算什么,可你就够呛了。”越天意高傲地看着他。
“哼!你不帮我打狐狸,我就告诉父王!”越天佑见软的没用,便开始威胁起来。
“告诉什么?你让别人帮你猎狐,倒还有理了?”
“我告诉父王……告诉……告诉他你打我了!”越天佑想了想,直着脖子叫道。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越天意好生愤怒。
“你就是打我了!就是打了!”天佑得意道,“你要不帮我猎狐,我就这么说,父王会相信的!反正你以前也打过我!”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是你先惹的我!”越天意怒道,“你个小浑蛋,敢胡说八道?”
好几年前,天佑才不到五岁,还不大分得清谁能惹谁不能惹,他深受宠爱,自然脾气坏,曾经看上越天意的东西就要抢,结果让同样深受宠爱脾气也不小的越天意直接给了他两巴掌加一脚。这件事之后天佑就明白不是所有他看见的东西都是他的这个道理了,这件事起因怪天佑,不过因为越天意年纪比天佑大得多,以大欺小没一点姐姐应有的样子,王爷还是好好训了她一顿,罚她一个月不准出门。
但因天佑与王府中的男孩子年纪相差许多,他只能去找这个姐姐一起玩。天意其实并不想和天佑玩。只是越天佑知道姐姐怕什么,当实在想要的事情得不到同意,他就会像这样开始耍赖说:“我要告诉父王,你欺负我了!”反正从头至尾就只有她欺负过自己,父王会相信的。
越天意气冲冲道:“我没打你!”
“你打了!你揪我耳朵!”
“我什么时候揪你耳朵了?你再胡说我打你!”
“你看你看!你明明就是要打我!我给你告诉父王!让他再罚你不能出门。”
“你敢?”
“你不帮我猎狐,我就去告!”
“哼!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出来的,我打没打你,问问他们四个不就知道了?”
“哈哈,他们四个是母妃派出来的,我不让他们说,他们谁敢开口?我这就回去告诉父王,你打我了!就是因为你打我了,我才没能猎到狐狸。”
跟来的四个侍卫装聋作哑,反正这两个小祖宗他们一个也惹不起,就让他们闹去吧!
越天意望了望,见他们四个不像准备为她出头的样子,一时发怒,喝道:“既然这样,我不如真打你一顿好了!”说罢伸长手臂抓去,打算将天佑抓下马背来。
越天佑见她似乎要来真的,尖叫一声,打马便跑,直向丛林深处跑去。
越天意只是吓唬一下弟弟,并没真的打算要打他,哼了一声没有打马跟上,但是那四个随从当然不敢让小王子一个人冲进丛林,慌忙跟上,原地便只剩越天意一个人了。
越天意见状一撇嘴,一带马缰绳转身就走,她不打算迁就这个小屁孩,她要自己回城去了。
她自幼比较野,回城的路也认识,根本没去考虑她这样走了,跟着来的侍卫会担心惊慌之类。
可见她后来和赖三说得没错,若不是经历了这样一场大变,她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小郡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得上赖三那种人的。同样,她始终是这种性格,赖三也一样看不上她。由此可见,缘分二字真是奇妙,怪不得说老天爷若是有心撮合,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会发生,无论多么天差地别的人最终都会在一起。
骑马走出没多远,眼前一暗,树上灵猿般攀缘下来一个人,这人身材普通,穿着也很普通,但是双眸十分明亮,使得他看上去很机敏。
“你是出来打猎的?”那人看了一眼越天意的马匹,马上挂着两只野兔,越天意又背着一张弓,十分明显她是打猎来了。
“你是不是姓越?”那人走两步拦在路上,歪着头问。
越天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勒马停下,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这人,道:“你是谁?”
“你姓越吗?”那人又问,眉间带着一丝不耐烦。
越天意见状心中有些不快,道:“关你什么事。”
“穿得这么华贵,应该没错了。”那人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道,“这边往西是回固原的方向,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回城?”
越天意脸上一沉,喝道:“我要去哪里,凭什么要告诉你?让开了!”
“回去!天黑之前不许回城!”那人毫不客气地命令。
越天意一声冷笑,理也不理,拨马便走。
谁知那人竟然如同猿猴般,身子轻轻一纵立即拦在她身前,十分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出城打猎来的?姓越?如果是,天黑之前不许回城!”
越天意二话不答,一鞭子就抽过去了。
那人只一伸手,就像抓一只蚊子一般,鞭尾便落入他的手中,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
越天意心中一沉,知道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她并没有一点耽搁,立即放开鞭子,掉转马头,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奔回去,这时候她有些后悔独自一个人走了,如果和四个侍卫会合,至少还可以抵挡一阵。
那人将鞭子一下子扯到手中,见越天意当机立断,眼中倒也有了一点兴趣的样=子。他等马儿跑出几步才身子一纵,轻轻跃上树梢,向她追过去。
这人的轻身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地上还看不出,但是像这样在树上,他轻灵得难以想象他是个人。
若是赖三和景迟能提前看到他,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当日在绮兰围场叫贺兰缺为“阿兄”的那个小有,也一定记得他曾经杀了二十个人还抱着一个脑袋在树上玩。
他的概念里似乎完全不存在慈悲,这是个杀人不当回事的人。遇上此人,跑就对了!虽然未必能跑得掉。
越天意虽说不知道,但她直觉也能感受到不妥,于是她努力地跑,直到眼前一暗,她骑着马仍旧被小有轻松赶到面前,她勒马站稳,沉声喝道:“大胆蟊贼!此处离固原城不远,你光天化日拦人道路,是要抢劫吗?”
“真是麻烦!”小有极度不耐地说,“你姓越,出来打猎的是吧?我阿兄答应了别人,要留你到晚上才能回去!你给我乖乖的,少惹麻烦!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要是不听话,我打晕了你也一样。”
“这位壮士,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留我在此?”越天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问。
小有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这个嘛……晚上你回去就知道了。”他笑得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我保证,你会觉得很激动!”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她确定此刻自己身在危险之中,需要别人救援。能回城自然是好,不能回去的话,先和那四个侍卫会合也好,这四人武功都是不俗,不信四个还打不过他一个。
“喂,你知道我姓越,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你怎么称呼啊?”越天意装作随意地问。
那人嘴边泛起一点感兴趣的笑容,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我叫小有。”
“小有?这个名字真有趣!”
“是吗?”
“小有,你这么厉害,正好我还缺一只狐狸,你帮我打,我把……”她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解下腰间佩戴的一对玉蝴蝶环佩,笑道,“这个跟你换,很好玩的,如何?”
这对环佩玉色莹润,雕琢精细,便是十只狐狸的皮毛也值不了这个价格,正常人看了很难不心动。
但是越天意其实不怀好意,她看到小有衣着不像有钱人的样子,拿了这对蝴蝶应该不会玩,而是去卖掉。而此物市面上根本没有,他若是拿去卖,那就露了行踪,不信抓不到他。
但是小有丝毫不为所动,只淡淡道:“老实点,不然不差你一个!”
“什么不差我一个?”
“明天你就明白了,现在别和我耍花样!”小有声音淡淡的,但语气中却有一种阴冷的气息传来,让越天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无聊!”她扯扯嘴角,道,“懒得理你,我去打猎去了!”说着向林子中走。好在小有没有拦她,只是远远跟着。看来只要方向不是回城的方向,他就懒得理会。越天意心里评评直跳,因为她发现自己无论用什么速度,都甩不掉这个奇怪的人。便在此刻,突听林子深处隐隐传来儿童的哭声,越天意脸色大变,她听得出正是弟弟的声音,一时大急,也顾不得其他,打马便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飞奔而去。
跑出一刻钟左右,远远便看见天佑的马匹孤零零立在林中,周围几个穿着打扮都有一点奇怪的人站在那里,天佑摔在地上,正号啕大哭,而那四个侍卫却一个也没看见。
“天佑!”越天意飞奔而去,急急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