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一行人决定在雁溪镇休养几日,一是要等寒非离和唐果的伤势痊愈,二是此去日晟国路途遥远,要准备一些物资。
蝠影花几天时间买好了车马、食物和一些日用品,又按照唐果的嘱咐定做了几套男装。唐果的解释是,男装除了方便行路外,也省去了穿女装的烦琐费时。
唐果换上新买的衣服,将那蝶谷中带出的白袍洗净晾干,细心地叠好收进了包袱。
几日后,一行三人乘着马车,从雁溪镇出发了。蝠影在前头驾车,寒非离和唐果坐在车厢内。马车虽不豪华,坐着也很颠簸,但比起之前的徒步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了。
因寒非离是被通缉之人,大家为了避免官兵的盘查,一路上有意避开官道和繁华市镇,专拣偏僻的小路行走,所以行进的速度便慢了,本来十几天的路程,竟走了近一个月。也许是因为他们行动谨慎,一路上居然也没有再遇到什么波折。
一路走来,唐果烦闷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了,车里车外,不时响着她没心没肺的笑声。只有在独处的时候,她才会偷偷地抱着那件白袍发一小会儿呆。
会忘记的。总会忘记的。她告诉自己,等忘干净了,就不会再难过了。
这一日,寒非离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向外看去:“抵达日晟国的都城了。那里有许多认识我的人,需要分外小心。”
寒非离重归故国,却是物是人非,他的脸色慢慢地凝重起来。
三个人谨慎地选择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暂时住下。从房间的窗户望出去,遥遥可见一片废墟,曾经的华美宫殿只剩下断壁残垣,偶尔有几座伫立的建筑,也是满目疮痍,漆黑的瓦片分外苍凉,上方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冷寂,与周围环绕的繁华格格不入。
“那就是王宫。”寒非离沉沉地说道。
她的心中一阵酸楚。那就是王宫啊,小狮子原来的家。虽然已破败,却能够想象出曾经的气势和豪华。家,近在眼前却不能回去,即便是回去了,也再也找不到一个亲人。
看着寒非离站在窗前的背影是那么消瘦、落寞、清冷,唐果不由得动容,走上前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低声道:“小狮子,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家人!”
他任她抱着,一动不动,但背后传来的温暖却将他完全融化了。
深夜,唐果来到废弃的王宫一侧,轻易地翻过墙头进入了院中。王宫很大,到处黑漆漆的,昔日的美丽园林草木荒芜,树影森森,只有一两座宫殿里亮着灯光,传来一片喧哗声,想来应该是驻守在此的官兵。
小狮子和蝠影不肯让她参加行动,可是以她的脾气,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错过呢?于是她偷偷地溜了进来。
她弯着身子,沿着依稀可寻的小径,凭感觉往前走。光线太黑,路况太复杂,走了没多久,她就毫无悬念地迷路了。所幸这一路没遇到巡夜的官兵,看来对于这片废园,他们也没有太高的警惕性。
突然,某个方向响起惊呼声:“有鬼!”
然后是一阵混乱。
唐果窃笑,等的就是这一出!一定是鬼魂兄出动了。这么一下就能把胆大的吸引过去,胆小的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小狮子就可以不慌不忙地行动了!这本就是她的主意啊!剽窃她的计划,还将她绑在客栈里不准她参与,真不厚道!嘁!
现在,她只要朝着与闹鬼的地方相反的方向走,就应该能找到寝宫了。
这样一路摸索着,摸到一片断壁残垣前时,借着惨淡的月光,唐果忽然隐约看到前方黑影一闪。她赶忙低下身子定睛看去,待看清那挺拔的身姿,她释然了——虽然穿着一身黑衣,脸也被黑巾遮着,只露出一对明亮的眸子,但那身材和气质,分明就是她家小狮子!
他正站在一片废墟上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让他发现。哼哼!等会儿她要突然跳出来吓小狮子一跳,谁让他不带她的!
寒非离看了一会儿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就开始低头收拾地上的残砖碎瓦。
这唐果就看不懂了。如果他只是要进入密室,那顶多将入口所在地收拾出来就好了,他为什么要满屋子收拾,就好像在整理整个房间一样?
却见寒非离很快将一个已不复存在的房间的地板收拾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青砖地面。他略微站了一下,身形突然轻灵而动,在“房间”里轻盈地旋转跳跃,身姿飘逸,步法变幻,足尖有节奏地轻踏在青砖地面上。
唐果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口水都流出来了。这舞跳得太帅、太迷人了!她家小狮子好有才!
只不过大半夜的,他来这边跳什么舞啊?!
正迷惑间,忽听咔咔咔一阵闷响,那青砖地面的一侧,突然出现了一个一米多宽的方形洞口!
密室!原来玄机在这里!密室的机关并非像她想象中的,这里扳一下或是那里按一下就可以打开,而是要以特殊的步法踩踏事先设置好的青砖,完全踩对了才能打开密室。看小狮子方才跳的那一段舞,这破解之法设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真可谓是万无一失滴水不漏啊!
正要进入密室的寒非离突然抬头,双目寒刀一般向这边射过来,沉声问道:“谁?!”
唐果急忙跳了出来:“是我。”
听清是她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责备道:“谁让你跑来的!”
“嗯……我不放心你们啊。”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谁在那里?!”
被发现了!寒非离急忙拉着她跳入坑洞,按动机关,石板在头顶合上。随着缝隙的合并,墙上一盏油灯被激活了机关,自动燃起,当真是巧妙得很。
“这就是父王的密室了。”
她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整间密室。这密室摆设得像个书房,靠墙的书架上摆着一排排书籍,点缀着几件雅致的古董;宽大的书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两幅字画,还悬着一把长剑,剑鞘上只雕饰了简单的花纹,却十分大气。
看到那把长剑,寒非离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取下长剑,握在手中微微地动了一下。随着锵的一声剑吟之声,他抽出了剑。只见一道淡青幽光绽放而出,宛如冰块般冷冽,映着寒非离沉静而肃杀的面容。
“这是父王最心爱的宝剑,终有一天,它会饱饮仇人之血。”他轻声说道,眸中瞬时涌动着猩红的色泽。
唐果看在眼中,身上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锵的一声,剑回鞘,他将宝剑仔细地挂在腰上,再抬眼时,已是目光淡然。但她总觉得有寒气沉淀在了他的眼底,这让她感觉小狮子有些陌生。
意识到她一直在看着自己,寒非离转眼看过来,微微地抬了抬眉,问:“怎么了?”
“啊……”她掩饰地笑了笑,“嗯……你拿剑的样子好帅啊。”
他的嘴角禁不住微弯了一下,眼里蓄回了笑意,睫毛微微一垂,掩饰着眸中碎碎的闪光,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她顿时觉得她的小狮子回来了,不禁暗舒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你知道宝图藏在哪里吗?”
“之前父王从未提起过宝图的事,除了雪舞转达的‘密室’二字之外没有丝毫线索,我也不敢断言确有其物。我们先找找看吧。”
于是两人决定分头在密室中翻找,顺着墙角一寸寸地翻。
正翻找着,头顶传来一阵砰砰的闷响。
她惊慌道:“他们开始挖了,怎么办?”
“别怕,这密室的石门十分坚固厚重,别说挖,就是拿炸药炸,一时半刻也炸不开!”
“那我们迟早得出去啊!他们肯定会守在出口的!”
“放心,这密室另有出口。让他们在上面折腾吧,不必理会!”
唐果默默地对老皇帝的周密设计狠狠地崇拜了一番。
寒非离忽然盯着墙上的一幅人物画像道:“父王的这幅自画像中,佩戴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饰物……”
她问:“嗯?哪幅是你父王的自画像?”
他指了指墙上挂的一幅画,画中人是一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子。男子虽身着便服,却掩不住眉宇间流露出的王者之风。而且男子的眉目之间,依稀与寒非离有些相像。
正在书案那边乱翻的她抬头看了看:“啊!你父王好帅啊!你说哪个饰物没见过?”
“这个像玉坠的东西。”他指了指画中人腰间挂的一块圆圆的挂饰,细看挂饰上似乎还有些纹理,上下两端各有一个孔,上端拴了绳索挂在腰间,下端的孔上坠了流苏。
“父王擅长丹青,这幅画正是他的自画像,这样一个饰物应该不会随意挂上,应该确有其物,但我却从未见他戴过。”
“嗯?是这个东西吗?”
寒非离转头,看到她手中托着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圆盘形挂饰,正是画中之物!
他惊奇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在这个抽屉里啊,装在这个小木盒中。”她把小盒子也拿了出来。那是一个精致的盒子,单看这包装,就知道这玉坠是件贵重之物了。
她将玉坠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下,这玉坠有小孩巴掌大小,洁白剔透,质地上乘,以她专业的眼光来看这是块极品美玉。表面虽光滑,却有细碎的冰裂,裂纹杂乱,毫无规律可言。看过了正面,唐果将玉坠在手中翻了一下,去看背面。这一看,她哇地惊叫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成鸡蛋形。
寒非离见她那副表情,惊喜道:“上面有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快步走到她身边,伸头看了一看。然后,他的脸腾地红了,他赶紧别开目光,口吃道:“这……这刻的是什么啊?”
她两眼放着光,乐呵呵地道:“这刻的正是小狮子你啊!”
“乱说!怎么会是我!”
“除了你,谁会有这么奇怪的文身啊!”
原来在玉坠的背面,刻了一个只着寸缕的男子。玉坠的雕工极其细致,可以看得出这个男子眉目清秀,身材修长匀称。但她之所以说这是寒非离,并不是因为小像的脸长得跟他像,而是因为这男子的小腹处,也有一个五瓣红花的文身,那红花是利用白玉本身的一点红色雕刻而成,取材相当巧妙。红花的形状和位置,跟寒非离小腹上的文身一模一样!
但寒非离却涨红了脸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
“你中毒针时,我替你擦身体时看到的。”
寒非离的脸更红了:“这当然不是我!身上有红花的又不止我一个人。我们家族所有人身上都天生生有这样一朵红花。”
“嗯?”唐果惊奇地睁大了双眼,满脸的嫉妒,“你那朵红花是天生长的,不是文上去的?你们家的人都会有?你们怎么那么会长?不可能!那么漂亮,肯定是文上去的!让我仔细看看……”
唐果说着,一对狼爪就朝他的腰间摸去。
他匆忙躲开,恼道:“别闹了!”
头顶突然传来沉闷的巨响,寒非离神色一凛:“他们在使用炸药了!”
头顶的爆破声一声响过一声,碎石簌簌地落下,密室的石门撑不了多久了。寒非离将墙上的几块石头用特别的手法按了数下,书案背后立刻出现一个洞口。
他拉着她迅速钻入洞中,再按下一处机关,洞口厚重的石门在身后关闭,眼前随即有昏黄的灯光亮起,照出一条深不见底的狭窄隧道,隧道一侧的石壁上隔一段距离就有油灯陆续自动亮起,形成一条闪着微光的长龙。
寒非离二话不说,迅速扳下身边石壁上一个铁制的扳手,随即听到石门那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身后的石门迅速发烫。
她吃了一惊,问:“这是什么机关?”
“自动毁灭密室的机关!一扳下来,密室墙壁上会喷出大量火油,发生爆燃,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即使我们没有将宝藏的秘密找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啊!这密室设计得太拉风了,简直太帅了!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设计的?”
“均出自我父王之手。”
唐果对老皇帝的钦佩有如滔滔江水,收也收不住了!她惊叹着“人才啊人才”,心中对这位超智慧大叔充满了景仰之情,可惜他已不在人世。
寒非离拉起莫名兴奋的她,急速向隧道深处跑去。
这隧道出乎意料地长,跑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跑到尽头。然而尽头处却不是出口,而是一片小水潭。
“隧道很快会被发现,耽搁不了了!果儿可识水性?”
“会一点……”
“那就来吧!我们下水后要游一段距离!深吸一口气!”
唐果看他说得急迫,没得选择,只能赶紧深呼吸。寒非离拉着她的手,跃入冰冷的潭水之中。
一入水中,漆黑一片,不能视物,唐果只能凭借寒非离的牵引一路向前游着。游了片刻,寒非离停了下来,在水中摸索着机关,隐隐有石头摩擦的沉重声音响起,他拖着她从一扇狭小的门钻过。就在她险些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寒非离将她往上一托,哗的一声,她的脑袋冒出了水面。
唐果抹去脸上的水,向四周看去。时间已是黎明时分,他们冒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鱼池。四周是一片寂静的茂密竹林,透过竹子的缝隙,隐约可见一道高高的院墙。
“这是什么地方?”她低声问。
“这是朝中一位臣子府邸的后花园。这宅子是父王建好了赐予他的,他并不知晓这鱼池底下藏有暗道。战后那名奸臣投靠了敌国,他应该还住在这里。嘘,不要声张。”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爬出鱼池。时节已是秋末冬初,寒风吹来,他们身体湿透,冷得瑟瑟发抖。他拥着她在池边稍稍站了一下,疑惑地低声道:“蝠影应该在此接应的。难道出了什么事?不管了,我们先走。”
两个人转身欲走,忽听嗖嗖嗖一阵破空声响起,他抱着她猛地闪向一边,一排利箭擦着他们的发梢掠过,齐齐射进一根竹子里。
随后竹林迅速闪出数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手执劲弩,将他们团团包围。
两个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此处怎会有埋伏?!看方才那几支箭的力道,这劲驽射杀力极强,被这样一群弓箭手包围,无异于陷入天罗地网!
两个人一时间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稍有动作,便会招来箭雨!
有脚步声走近,来人的面目渐渐清晰。那是一名体态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身穿锦袍,仪态威严。
中年男子盯着寒非离的脸看了一会儿,面色激动起来,叫道:“三皇子!是三皇子啊!”
寒非离冷冷一笑:“董洪,你抓到了我,可以到你的皇帝面前领功请赏了!”
董洪扑通一声跪下:“殿下何出此言!董洪心目中的皇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皇!”
寒非离怒极反笑:“董大人的英雄事迹我听说过,你就不必演戏了!”
董洪泪眼婆娑,凄切道:“连三皇子都如此说,老臣不如死了算了!”
寒非离冷哼一声,别过脸不去看他。
董洪颤巍巍地叩了一个头,落泪道:“想老臣忍辱偷生,为的就是等殿下归来啊!皇城沦陷后,不降者一律处死!老臣宁愿受死,那样倒干净利落!但老臣想到三皇子尚在人世,只要有您这一线皇室血脉,日晟国就有起死回生的希望!老臣违心诈降,暗地里派人四处打听殿下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如今殿下安然归来,实为日晟国之福啊!”说完,他举袖揩泪,泣不成声。
寒非离眼里闪烁着怀疑:“既然如此,你怎会在此设下埋伏?”
董洪道:“今夜夜半时分,提督府突然下令戒严,并调动全部人马搜寻两个可疑之人,老臣不知内情,就先依言照办。不光是此处,府内府外,全布满了明哨暗哨,整座城都有官兵在搜查,已布下天罗地网!”
寒非离的脸色缓和下来,道:“既然外面全是官兵,我们暂且在你府上避一避吧。”
董洪道:“理当如此!先在微臣府中暂避几天,待风头过去,再从长计议!”
寒非离点点头,执起了唐果的手,柔声道:“冷坏了吧?请董大人给我们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吧。”
他执住她手的时候,把一块圆圆硬硬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她把那东西紧紧地握住,浑身发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冻得发青的唇微微地颤着,嘴里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他却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眼中是沉稳坚定的神色,又透露着诀别的意味。
董洪忙应道:“是!是!请殿下和您的这位朋友先去换件衣服!”
寒非离双臂一抄,将她横抱了起来,却站着没动,冷眼环视了一下四周,蹙眉道:“为何不让这些弓箭手把弓箭放下?他们吓到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