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撑着肚子往扬儿的卧房里去。
扬儿这会儿还没睡,点了烛火罩上了灯罩还在看书,小身板挺得笔直。
李欣敲了门听他应了声,打开门的瞬间就见到这小男子汉专注的模样。
“娘。”扬儿搁下书,转身朝她笑望了过来。
自从入了学后,扬儿行事显得稳重了许多,以前还喜欢对李欣挨挨蹭蹭的,如今也不做那等小孩儿情态了。李欣感叹扬儿开始逐渐长大的同时,心里也是十分遗憾。被孩子依赖的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扬儿很乖,扶着李欣让她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带着询问望着她。
李欣每晚临睡前都会来扬儿屋里转一圈,跟他说两句话,有时候半夜三更她起了夜方便还会来一趟扬儿的屋里,看他有没有踢被子。扬儿对李欣的到来也是司空见惯,只以为李欣跟往常一样,是要跟他说些话。
李欣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问道:“扬儿,你五姑姑跟娘说,你对学医挺感兴趣的,娘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想学医呀?”
扬儿讶异了下,眼神就开始乱飘,不敢跟李欣对视。
李欣笑着揽过他坐在自己身边,说:“别害羞,跟娘说。”
扬儿吞了吞口水,说:“娘,我要是去学医……行吗?”
李欣歪了歪头:“读书不好吗?以后读书可以去考秀才考举人做大官,多荣耀的事呀!我记得你很崇拜你小舅舅的。”
小舅舅指的是李铭,扬儿的确是从一开始见到李铭就有好感,不自觉地就跟李铭亲近。李欣还记得扬儿跟她说过,他觉得小舅舅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李欣思索后认为扬儿说的是李铭常年浸淫书本,身上带有书墨香气。
扬儿点了点头:“我是很崇拜小舅舅,读书也很好,可是我不想做官……”
扬儿微微垂了头:“我想学医,想跟五姑姑一样可以治病救人,做个大夫。这样家里谁生病了都不用愁,我都可以治好的。”
李欣便笑了,摸摸扬儿的头说:“扬儿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扬儿不大好意思,他长大了,娘还把他当小孩子。
“你五姑姑说,这回回镇上去,就找文大夫问问,看医馆里要不要收小药童。如果你想学医,而医馆也要收小药童的话,你愿意去医馆吗?”李欣问他,道:“从小开始熟悉各种医理知识,基础知识才打得牢固。你认为呢?”
扬儿犹豫了一下:“那不是要离开娘了?”
李欣怔了怔,温柔地点点头:“你要跟着大夫,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学起,要辨别各种药材,要背各种药材的药性,这必定是一个很枯燥且用时不短的过程。要做大夫,一定要耐得住性子,要心地平和。扬儿能做到吗?”
扬儿是魏总镖头的孙子,魏总镖头既然是个镖头,那肯定是有些彪悍之气的,脾气或许还会有些大。就是不知道扬儿会不会也继承了他的性子。
李欣养扬儿在身边两三年,扬儿在她眼中却一直是个“万事和为贵”的孩子,他不喜欢争闹,为人谦和、
相比起自己侄儿山子来说,扬儿的脾气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扬儿清澈的眼睛中写满了对李欣的不舍,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不怕的,五姑姑跟我说了村里常见的那些草,有些都是药呢,跟我说那些药有什么药性,能治什么病……我都很喜欢听。我不会觉得枯燥。”
李欣扬唇笑了起来,扬儿继续说道:“用时不短也没关系,娘说过,活到老,学到老,我可以一直学下去的。”
李欣脸上的笑便一点儿都不掩饰,伸手将扬儿抱在了怀里,轻叹一声说:“扬儿真是个乖孩子。”
“……我就是舍不得娘,我不想离开娘……”
扬儿若是真的去医馆学医,关文和阿秀都可以看着他,这个李欣不担心。只是自己或许也不会习惯的吧……
扬儿又轻声说:“而且现在我也舍不得离开学塾,好不容易跟学塾里的伙伴们混熟了……”
李欣不忍剥夺扬儿童年的快乐,在她看来,孩子就该在孩童时期有自己的乐趣,能与自己的伙伴尽情地玩乐。要是真去了医馆,身边都是些有了一定年龄和阅历的大夫,没有同龄的玩伴,就算对医学知识再渴求,扬儿应该都不会快乐吧。
李欣抱着他默默地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忙拉开扬儿对上他的眼睛说:“你想学医,不打好基础是不行的,但是也没必要就要去医馆里待着呀!娘去给你买点儿医学方面的书,你平时也可以打基础。”
李欣顿了下:“就买那种,介绍药材和药性,带了草药形状的图的书,可好?”
扬儿马上惊喜地点头,可是随即就有些疑惑:“带了草药性状的图的书?娘,有这样的书卖吗?扬儿从娘开始教我认字也看了好些书了,没见过有带图的书。”
李欣一愣。
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类似于《本草纲目》那种图文并茂的介绍性书籍?
要真是没有,这的确是个难题呀!最基础的药材知识基础便只能是人跟人之间口口相传,怪不得医学一脉朝廷重视,能否成为大夫必须要经过朝廷的考核。
理论知识没有,那就只能实践。难不成真的要让扬儿去做个医馆里的小药童?
李欣有些迟疑了。
扬儿却伸手抓住李欣的手,斩钉截铁地说:“娘,扬儿想学医,但是也不想离开娘。要是娘没买到那样的书,那扬儿自己找草药来认。”
李欣含笑道:“扬儿这么认呀?”
扬儿说:“嗯……娘,这样好不好?我每隔十天去一次医馆,问几个药材的样子和药性,然后给画下来,拿回家去自己研究。这样积少成多,慢慢的扬儿就会有像一本书那样厚的药材图文了!”
李欣顿时有些惊喜。
扬儿若是能坚持下来,说不定他真的能编成一本类似于《本草纲目》的书呢?
李欣对扬儿的这种创新性思维持鼓励态度,当即点头道:“好,娘回头跟你爹说,让你爹跟你五姑姑传个信儿。”
扬儿喜上眉梢,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神里那种眉飞色舞让李欣也忍不住跟着他心情愉悦。
“咱们家以后要是出个小神医可怎么办呀。”李欣逗扬儿:“家里有扬儿在,以后都不需要担心生病了,扬儿给开了方子,一副药下去就药到病除。”
扬儿耳朵根都红了,这会儿才撒娇似的拽住李欣的衣角扭了扭,低声地软软唤道:“娘……”
李欣拍拍他的头,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熬夜看书当心坏了眼睛。明儿娘给你泡一杯菊花茶,还是秋天那会儿摘了菊花晒得。吃了好清翳明目。”
扬儿点点头,李欣在他额头上亲了下跟他道晚安,扬儿看着李欣出了自己屋门,帮他把门也给掩上了。
解决了一件事儿,李欣心情愉悦,回自己屋里的时候却见关文背对着自己坐在梳妆镜面前,好像是在想什么,连自己进来了都没察觉。
李欣合了门扉,插上了门栓,朝床沿边走去,一边铺床一边问:“阿文,信看完了吗?”
没得到关文的回应,李欣奇怪地扭过头去,冲着关文又叫了句:“阿文。”
关文好像是才听见似的,猛地一下朝李欣望了过来,有些茫然地问:“什么?”
李欣皱了皱眉,迎着他走了过去,伸手揽住他,两手中指挤按在他眉峰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轻柔地问:“发什么呆?”
关文闭了闭眼,这才恢复了神情的清明,抿了抿唇说:“刚看了这封信。”
李欣朝梳妆台前望了一眼,“谁送来的信呀,把你给吓得魂儿都没了似的。”
李欣倚在了梳妆台边,微微侧头看关文,见他面色凝重,心里顿时也觉得不好起来,又问了一遍:“谁送来的信?写什么了?”
关文索性直接拿了信纸,递给李欣。
“六弟的信。”关文声音压得很低:“没想到他竟然会写信回来。”
这封信不过百来个字,关止承倒也不愧是读过几年的书的人,用词文雅,语气文绉绉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关文不会跟李欣说,里面好些个生僻不常用的字、词他不认识,但大概的意思关文是猜得出来的。
信里并没有多少有实质含量的内容,通篇读下来更像是在炫耀一般。
关止承说他和关明如今过得不错,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而且他还纳了个妾,如今妾肚子里还怀了娃,关明欣喜地不得了。具体他们是怎么过上好日子的关止承信里没交代,信的末尾处却是隐晦地表达出,要是关文等人想去投奔他们,他也是欢迎的。只是语气高高在上,像是施恩惠一般的态度,让李欣不爽至极。
在关文看来,这封信中关止承用那些生僻字词,还指名要他亲启,便是在奚落他,更别说看完这整封信的内容了。
而李欣呢,嘴角的冷笑怎么都止不住。
沈家四太太已经盯上关止承了,他如果真的过得富贵,就该夹紧尾巴做人,自己做下了些什么事儿自己不知道吗?他怎么还有脸出来晃荡?
但是不得不说,关止承的这封突如其来的来信,的确是给关家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