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上午九时,像往常一样,老爷子准时来到传达室,怀里抱着一叠信。
“老爷子,今天要寄几封信啊?”传达室的老张问,他每天负责分发报纸和信件,以及厂里需要寄出的信函。
“今天稍多一点,有12封呢。”老爷子掏出一个磨破了边的笔记本,将信一封封又对照了一遍,确认地址和名字都没写错,这才放心。地址和收信人的名字都是老爷子用小号狼毫毛笔,一笔一划写上的。人家都夸,老爷子的字写得是越来越有力道了。
“像以往一样,都是挂号吗?”老张问。
老爷子点点头,“是啊,都是山区,邮路不太顺畅呢,挂号信也许会稳当一点。”
老爷子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揣进胸前的兜里,走回厂。
这是他每天的功课。
退休之后,老爷子在家没呆几天,就又回到了厂里。他觉得自己还是在厂里,心里才塌实。他的怀里,永远揣着那本已经磨破了边的笔记本。
几个人匆匆走过。老爷子紧追几步,喊住了其中的一个人:“小楼,你等等。”
被称为小楼的中年男人,回头看见是老爷子,憨憨地笑了:“老爷子,您找我有啥事?”
“就是你闺女的事。”老爷子拍拍小楼的肩膀,“闺女今年要中考了吧?我知道她成绩不错,努力努力,能考上你们县的重高。可记着啊,中考之后,要告诉我闺女考上哪所中学了,新的班级和地址。”
小楼郑重地点点头,“老爷子,谢啦。闺女考上了,我请您老喝酒。”
老爷子呵呵一乐,“就这么定了,我记下了。”
老爷子脸上的皱纹,在笑声中一圈圈漾开,好象是自己的孙女就要中考了一样。老爷子只有一个儿子,儿子至今还没有给自己添个孙辈呢。
老爷子从怀里掏出那本笔记本,翻到某页,记了几笔。
忽然想起了什么,老爷子径直向二车间走去。
老爷子找到了正在干活的一个女工。她是昨天刚招进厂的。“老家有娃吗?上学了吗?在哪个学校啊?娃的生日是哪天啊……?”老爷子一口气抛出了一连串问号。女工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认识的老头,招工表不是填过了吗,还要这些信息干什么?边上的女工告诉她,“这是咱们老爷子呢。”指指他手中的笔记本,“每个人都要上老爷子的名单哦。”
从二车间回来后,老爷子翻出一本厚厚的电信黄页,查到了刚才那个女工家的邮政编码,记下。女工的编号是628。这意味着,老爷子的名单上,已经628人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女工儿子的生日,女工儿子读小学三年级了。老爷子想,给这个男孩寄的第一张生日贺卡,该写点什么呢?老爷子的文化不高,但他还是希望自己寄给每个孩子的贺卡和信,内容都不要雷同,这些留守乡村的孩子,一年只能见远赴城里打工的父母一两次面,老爷子希望自己的信,能给他们一丝问候和温暖。每年,老爷子都会按照名单,给每个孩子寄一张生日贺卡,一张新年贺卡,用的都是印着鲜红厂名的牛皮信封,他要告诉孩子们,这是爸爸妈妈工作的工厂里的一个老爷爷寄给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得很好呢。而对困难的孩子,老爷子还会悄悄地将学费直接寄到学校。
下班的铃声响了。老爷子收拾好办公桌,准备下班。自从将工厂交给从国外学成归来的儿子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有管过厂里的生产和经营情况。他现在惟一操心的,就是永远随身带着的那份名单。在他看来,那是他这一生最珍贵,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一笔财富。
阳光打在老爷子的脸上,下班的职工们向食堂走去。老爷子忽然想起,后天是儿子36岁生日,他要给儿子也寄一张生日贺卡,用印着鲜红厂名的牛皮信封,他要告诉儿子,这是和他工作在一个工厂里的那个老爷子,寄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