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点半。尖峰时刻。长长的车龙,阴沉的天。
司机小罗焦躁地摁着喇叭,嘴里叨咕个没完。
陈默翻着书,一声不吭。
“哟,陈队最近怎么转型了,改走文学青年路线了?”
“你丫闭嘴,谁象你,纯文盲。”
“啥书我瞅瞅,该不会是扫黄时收缴上来的吧,嘿嘿。”小罗一把抢过陈默手中的书,翻了翻又丢回给他。“哟,装得挺高深,咱看不懂。”
“叫你能!”
“别,陈队,您老还是叫我熊吧。”
陈默没心思跟他斗贫,他脑子里这几天翻来覆去都是莫可非、欧阳睿之,还有那本该死的书。
三条原则:
1. 你很容易被你的视觉系统所欺骗;
2. 我们眼睛提供的视觉信息可能是模棱两可的;
3. 看是一个建构过程。
书确实艰深,列举了许多脑神经科学的理论与实例,没有一定的知识背景很难读得进去。但是一些与常识相悖的现象却深深震撼了陈默。
你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真正存在,而是你的大脑认为它存在。
看是一个建构过程。大脑并非被动地记录进入眼睛的视觉信息,而是主动地寻求对这些信息的解释。
莫非那些人产生了错觉?王伯看到的缝隙比实际上的要小,而那三十二个人错误判断了身体与列车的距离?可为什么是他们,从年龄、职业、性格、病史种种方面都找不到他们的共同点。为何偏偏选择这样一群毫无特点的人,作为献祭的羔羊?陈默陷入了沉思。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车窗玻璃剧烈地颤动着。
炸弹!这个念头从陈默脑中一闪而过,他迅速将身体放低,拧头一看,小罗同样趴在了座位上。
死一般的寂静。时间如沙漏之沙,缓缓滴落,一粒粒地砸在陈默的神经上。
没有动静。
陈默打开车门,就势一滚,匍匐于地。
四周拥堵如常,污浊的尾气弥漫不散。
哒哒。旁边的大货柜摇下玻璃,一个胖子满脸讥讽地看着他。
“哥们儿,爆胎而已,你以为是恐怖分子啊。”
陈默脸一热,站起身来,悻悻地问候了一下胖子全家,回到车里。
“操他妈的!”他发现前后的司机都摇下窗,用耻笑的眼神盯着自己。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破地方呆久了,都这样,一个字,麻木。”
陈默没笑,他知道小罗的老婆户口一直没办下来,现在还没找到什么体面工作,他也是一肚子气。
接着小罗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他的见闻。讲一个被劫匪打得浑身是血的人躺在路中央,围观的人里外三层,就是没人帮忙,没人报警。讲哪里哪里又开了几家桑拿中心,哪个分局的兄弟们又免费享受了一把,老板也乐得用人情换了张红头的许可证。讲谁谁谁家又换了新车,谁谁谁又被查了出来,谁谁谁又后院起火……
“这群崽子,眼里除了钱,除了权,别的就一点儿也塞不进去了……”
陈默感到无比的疲惫,他懒得回话,懒得告诉小罗,他所看见的不过是这座罪恶之城的冰山一角,而深深潜伏在水面下的,是他无法想象的巨大黑暗。
刚才吸入的尾气在他胃里不停翻滚着,搅得他直恶心。
他闭上了双眼。将这座华灯初上的繁华都市关在了外面。
我们看到的只是世界的一种符号化解释。
我们并不具备周围世界各种物体的真实知识,这只不过是高效率的视觉系统产生的幻觉而已。
果真如此吗?陈默问自己。
一副副充满讥讽与嘲弄的眼睛在他面前漂浮着,扭曲着,向他靠近。
那就让幻觉赶紧消失吧,这样的世界不看也罢。
他紧了紧眉头,愈加用力地闭上双眼。
就在陈默即将摆脱那些眼睛,沉入梦乡时,车子猛地一震,起动了。
天黑了,迷途的羔羊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