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进窗户时,高黎鹏就醒了,他一贯起得很早,看了看表还早呢。昨晚他一回宾馆就同带队的王老师打过招呼了,反正七天活动中有一天是机动的,就放在今天吧,这几天大伙儿也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他好久没回家乡了,趁休息正好办一件自己的事。他悄悄起来,没惊动雷洋,也没告诉苏末儿,因为跟她说了,她就会像根尾巴一样跟着他,他哪里也去不成。
他出了门一路朝着小镇的西边走去。镇子的西边必须穿过镇子中心一条条小街,这一排排似曾熟悉的店铺并没有使他的脚步停下来,尽管他的目光不停地向四周扫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但脚步却越来越快。
到了镇子西边,快要出镇口时,他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里充满了失望和无奈,他想找个人问问,但四周并没有什么行人路过,他只能作罢。然后转身朝镇外的雪山走去。
夏日的雪山,虽然山脚下已是大热天,但山上终年不化的雪山闪出一片片光亮,仍让人感到一丝丝凉意。
山脚的转弯处是一个墓区,墓区简洁而又庄重,象征着勐巴拉人朴素、诚朴的品质。地上修正过的绿色的草地告诉来这里的路人,这里经常有人在打扫,还夹杂着各种野花,倒也给墓区点缀了不少气氛。
高黎鹏走到靠近墓区旁边的一个墓碑前停住了。这里安放着他的奶奶,一位基诺族老人。高黎鹏刚说了一句:“奶奶,我来看你了。”顿时就潸然泪下。
他已经很久没回勐巴拉了,这么多年他不知自己在忙什么?尽管有时还会梦到奶奶,但总觉得奶奶的形象离他越来越远。如今,当他回到勐巴拉,站在奶奶的墓前,奶奶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儿时的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附近不远处也有人在祭奠,带着香烛之类的东西。高黎鹏这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带,他拍了一下脑袋,唉,怎么这么糊涂!
他双手合十轻声说:“奶奶,请你原谅,我来的匆忙,没来得及带东西祭奠你,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东西我带着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话语,高黎鹏猛地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影子!他这一吃惊比刚才听到声音还要厉害。
“你,你怎么来了?怎么到墓区来?”高黎鹏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来看看,顺便了解一下基诺族和纳西族人的一些民风习惯。”竹影平静的回答,好像她事先知道他要问她话的。
“到墓区来了解民风?”高黎鹏不解地问。
“是呀,不可以吗?”
“噢,我想起来了,你是作家!”高黎鹏怪自己又糊涂了。
“别说了,还是干正事要紧。”竹影把手里的一束鲜花递给他。
高黎鹏一看是一束鲜艳的七色蔷薇花。
“好漂亮的蔷薇花呀!”高黎鹏拿着鲜花不由得赞道,“我想起小时候有位纳西姥姥特喜欢蔷薇花,她去世后,她的墓前放满了美丽的蔷薇花。”
“纳西姥姥?”竹影听了热泪盈眶,她刚想说:“你还记得纳西姥姥?”可又强咽了下去。
“你还带了粑粑?想得真周到!”高黎鹏感激地说。
可竹影并没回话,只是默默地双手合十,在墓前轻声祈祷:“奶奶,我来看你了。你还记得小时候的竹影吗?”
当然高黎鹏并没听到她说些什么,只看见竹影口中念念有词,心里感慨道:“真是位善良的女孩!”
其实一清早竹影就到墓地来了。这是她盘算了好久的计划,也是妈妈再三叮嘱的事情。
当她路过镇西口时,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心情也随着沉重起来。在这里她毕竟生活了几个月,这是一段多么难忘的日子呀,也是她人生最重要的经历之一。可是如今这里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纳西姥姥的屋子早已破旧不堪,连旁边阿黎郎家堆放东西的小屋也找不到原先的影子。
当她准备离开墓地时,却看见了高黎鹏!
“你奶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竹影转身问高黎鹏。
“就在我十五岁时,家乡遭了灾,奶奶病了,她舍不得花家里的钱,一直瞒着,等到家里人知道已经晚了。”
“唉……”
“后来听医生说,其实这病并非不治之症,只是耽搁太久,加上饥饿……”高黎鹏说不下去了。
“你别太难过了,你奶奶知道你现在这么努力,还是个大学生,她会高兴的!”
“嗯。”高黎鹏点点头。
“后来你是怎么离开勐巴拉的?”竹影问道。
“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年,我们在家乡实在呆不下去了,就举家北迁,因为我们有个亲戚在鲁南,所以一家子就投亲靠友来了。”
“噢,原来如此!”
“可是一到鲁南才知道那位亲戚早在半年前已去了国外,我们一家子在鲁南变得举目无亲了。”
“啊?”竹影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再回勐巴拉是不可能了,因为我们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于是一家子就租了一间小屋,爸爸干起了老本行,妈妈除了干家务,还帮人洗衣服、带孩子,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后来就遇到了苏末儿?”竹影接上去问。
“我在上高中时才遇到她的。我上学比较晚,所以我比同学们都大一、两岁。刚上了一年学,因为家境不好差点辍学。”高黎鹏说到这里眼神就暗淡了下来,这是一段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听苏末儿说起过,亏得她家的帮助,才使你家有了转机。”
“怎么?她跟你说起以前的事?”高黎鹏有点激动,“她又在显摆她家的条件了。”
“没有,你误会了!”竹影连忙解释,“看得出她是非常的爱你,你别辜负她的一片好心!”
“唉……”高黎鹏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恨自己不争气。
“你应该感到高兴,她是爱你的!”竹影说到这里,心里觉得一阵痛。
“唉……”说到苏末儿,高黎鹏除了深深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以前也叫高黎鹏吗?”竹影终于说出自己最想证实的话。
“我上中学后一直叫高黎鹏。”高黎鹏看了一下竹影,奇怪她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你们基诺族的姓名跟汉族也差不多的,也有姓高的。”竹影掩饰道。
“说起基诺族,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叫袁黎,跟我妈妈的姓,后来长大了,才跟爸爸的姓。”
“你叫袁黎?”竹影差点叫了起来。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高黎鹏看着激动的竹影,惊讶地问。
“没什么,你说下去……”
“我们基诺族以前有个习惯,男女双方先恋爱,等有了孩子后才正式结婚。虽然等到我们父母这代已经没这个规矩了,但孩子刚出生时习惯随母姓,长大后才改过来随父姓,但名字中一定要有父亲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高黎鹏说这儿笑了笑说,“我母亲姓袁,我父亲姓高,名长黎,所以长大后我就叫高黎鹏了!”
竹影的头轰地一响,她终于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不让自己倒下。
“你怎么了?”高黎鹏连忙一把扶住脸色苍白的竹影。
“没,没什么,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