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下大势 (1)
六月二十七,距赵高五十寿辰愈发近了,相府的膳房之内,开始忙碌起来。
纪空手这些天来一直心绪不定,好不容易布置了一次刺杀计划,却因方锐的缺席而落空。直到与韩信见面,始知情况有变,他利用每日三餐送膳的时间,与韩信频频接触,渐渐弄清了韩信入京的来龙去脉,心中更对问天楼多了几分反感,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而问天楼的每一步棋都带着蒙蔽与欺骗,这让纪空手对问天楼更加反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真实的想法告诉韩信。每次当他见到韩信之时,虽然还是那么亲切,还是那么温情,但他却发现在这亲切温情之后,仿佛已多了一线距离。
他为这一线距离而吃惊,同时认识到了在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复到以前那般亲密无间的关系。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韩信说出自己心中的抱负时,他却听到了“凤影”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少女的芳名,这一点纪空手从韩信的表情中就已看了出来。每次当韩信向他说出这个女孩的时候,脸上都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和亢奋,这让纪空手感到莫名心惊。
他不得不为韩信有所担心,看着好朋友沉溺情网,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熟悉问天楼的手段,更觉得韩信与凤影的相识像是人为布下的一个局,但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他怕说出自己的想法后会对韩信造成很大的伤害。
“成大事者,必须不拘小节。”纪空手想起了神农的一句话,的确有所感触,但他心里明白,在这个乱世的年代,在这个豪门当道的时代,他要空手搏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不仅需要智慧和勇气,有时候,更需要的是一种残忍,一种对自己以及自己拥有的感情上的残忍。
惟有如此,他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强者。
他带着一丝内疚走出寻芳楼,刚回膳房,神农先生便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五音先生到了咸阳,就住在咸阳城的‘琴园’中。他此次携众而来,是应赵高之约,专赴寿宴助兴。”
“难道说知音亭与入世阁素有交往?否则五音先生何以会前来咸阳?”纪空手压下自己对红颜的那份关切,更多地是看到了这个问题。他隐隐觉得,自己此行必与赵高为敌,倘若知音亭卷裹进来,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你不必担心,五音先生前来赴宴,并不表示知音亭会与入世阁联手。在武林五大豪门之中,知音亭与听香榭置身事外,不问江湖纷争,因此与其余三大豪门的关系一直不错。据我估计,五音先生此行是碍于赵高的情面罢了,你不必担心。”神农先生显然看出了纪空手的心思,是以安慰道。
纪空手陷入沉思之中,这看似偶然的事情,却令他心生疑窦。经历了这一年多来的风风雨雨,使他对“江湖险恶”这句话的涵义又多了更深的体会。当今时逢乱世,豪门列强纷争,此际的咸阳,正值多事之秋,不闻世事的知音亭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漩涡的中心,这不得不让纪空手往深层次的实质去考虑。
据他所知,此时的咸阳至少有三股势力卷入了对登龙图的争夺之中,除了他自己之外,问天楼与入世阁都对登龙图有势在必得之心,再加上二世胡亥的势力,已经使这局面乱象纷呈,不管知音亭居心何在,五音先生在这个时候进入咸阳,都绝非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这不由得让纪空手担心起红颜的安危。如果知音亭一旦对登龙图有所图谋,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将使原本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咸阳城内,必是步步杀机,在难分敌我的情况下,最终将会爆发出一场乱战。
但是他又隐隐觉得,在当今五大豪门之中,无论是卫三公子、项羽还是赵高、五音先生,这些人不仅武功绝世,而且都是具有大智慧的智者,以五音先生的阅世经验,他绝对不会看不到此时入京所冒的风险,但他对此依然置之不顾,这是否说明他对事件的发展有所把握?或者是有更大的利益值得他去冒这种风险?
纪空手决定不再平空揣度,无论如何,他都要在今夜进入琴园,一探虚实。为了今夜之行,他想出去听听风声,于是在神农先生的安排之下,他以采办料货的名义出了相府,径自向大街走去。
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市面极为繁荣,人置其中,根本就感觉不到这是乱世的中心,更感觉不到这繁华背后潜藏的重重危机。
纪空手行不多远,便发现了身后有相府中人跟蹑于后,暗中监视。他心中一惊,忖道:“看来赵高大摆寿宴确有用心,否则也不至于搞得草木皆兵,如临大敌一般。”
他跟了丁衡三年,对这种跟踪术了如指掌,所以没有费劲就很快甩掉了尾巴,径自向琴园而去。
他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既然决定了夜探琴园,他就必须先来踩点,以便摸清琴园的地形地貌,所以他瞅准了琴园附近的一家茶楼,登高而上。
他选了一个倚窗的座位坐下,临高俯瞰,琴园的景观十有五六收入眼底。他明知五音先生既然居于琴园,肯定对周围的高点有过了解,单凭在外面观望,显然是看不到什么东西的,他只是对琴园的进出路看了个大概,便要起身离去。
“人在园中,尚不觉得琴园之美,一旦登高而望,美景尽在眼前。”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纪空手一怔之下,不由又惊又喜,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在此时此地碰到红颜。
他刚要迎前招呼,忽闻一个媚力无穷的磁性嗓音附和道:“小公主所言极是,虽然是一句平常的话语,却蕴含了深奥的哲理,就像是堕入情网的少女,爱恨缠绵,尽在网中,不能自拔,等到她真正跳出网时,才会陡然发现,以前的山盟海誓是多么的幼稚,多么地可笑。”
“张军师是有感而发,还是另有所指?”红颜淡淡一笑,莲步轻移,已然上了楼来。
纪空手暗惊道:“张军师?难道来者竟是张盈?我身在相府之中,可不能让她认出我来。”当下无处回避,只得倚栏观景,背对楼面。
陪同红颜而来的正是张盈,她身为赵高门下的红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顺便也一探究竟,看看知音亭何以会用祝寿之名,尽出精英赶至咸阳的原因。
此时已是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大局,是以赵高绝不容许在自己的地盘上还遭人毁了自己的大计。张盈既然受命,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小公主何以会如此多心?莫非是我说中了小公主的心事?”张盈嘻嘻笑道,她的人一上楼来,顿时倾倒了楼上的所有男子。
她虽然年过不惑,但不知是驻颜有术,还是另有秘方,此刻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其脸型极富美感,眉目如画,巧笑嫣然,嫩滑的肌肤白里淡红,仿如淡淡的云霞,端的诱人之极,可惜的是脸色中透出一丝苍白。
更让人迷醉的是她一举一动时随之而动的体态,仿如魔鬼般撩人,脸上露出的娇慵懒散神态配着那千娇百媚的风情,任何男人见之首先想到的,只有一个“性”字。
她与红颜并肩出现,顿时令整个茶楼增色不少,春兰秋菊,各有丰韵,难分轩轾,吸引了众多男人的目光。
红颜立在人前,依然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脸上微泛红晕,却不说话。
张盈的眼光是何等锐利,一瞥之下,已是明了红颜的女儿心态,微微一笑道:“小公主是何等高傲之人,想当日流云斋项羽屯兵十万,列队樊阴,只求博得美人一笑,尚且不得,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子有这等艳福,竟然悄悄地偷走了小公主的芳心?”
“张军师若是再耍贫嘴,我可不依。”红颜小脸微红,娇嗔道。
两人闲聊几句,在随从清理出两张茶桌后,坐到了茶楼的另一面窗前。纪空手缓松了一口大气,正要趁机溜走,却听得张盈又道:“我曾经听说,小公主此次江南之行,认识了一位姓纪的公子,怎么不见他陪你同行?”
纪空手一听张盈提到自己,倒也不急着溜了,他虽然深爱红颜,也知红颜有意自己,却从来不曾听到红颜对自己的看法,难得有此良机,他岂有错失之理?
红颜沉吟半晌,幽然一叹道:“人家的心思小女子又怎会明白?樊阴一别,又是数月,也不知他现在可好?”说话虽轻,却满怀牵挂之情,听在纪空手耳中,心中确有一股难言的滋味。
张盈与红颜的说话都是小声细气,似乎不想让人听到,加之茶楼上本是热闹场所,要想刻意偷听实在很难。只是此时的纪空手内力雄浑,一旦将体内的玄阳真气运行至极限,数十丈内的虫蚁爬行也难逃他的听力掌握,何况是人言之音?
张盈当然看出了红颜心中其实是爱煞了纪空手,否则以她的名门素养,绝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吐露心思,不由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为他烦忧,我才从东方折返,一路上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就不知小公主是否想听?”
自樊阴一别之后,红颜找寻纪空手未遂,即返蜀中与父亲会合,稍事休整,又赴咸阳之行。一路上来去匆匆,是以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纪空手的传闻,此时听得张盈说话,事关情郎,不由大是紧张道:“怎么不想听呢?还请张军师快说吧!”
张盈见她着急,不觉好笑道:“你这位纪空手不比常人,他身负玄铁龟武功,别人也奈何不了他,你又何必替他着急?我倒听说他在樊阴之时受了项羽的流云道真气,以至心脉受创……”
“什么?项羽竟然如此卑鄙,怪不得纪公子会离我而去,原来他是害怕拖累了我。”红颜闻言,花容失色,顿时打断了张盈的话头,同时也感受到纪空手对自己的真情。
张盈笑道:“你可吓了我一跳,纵是情急,也不必如此嘛,你是否不想再听下去?”
红颜嗔了她一眼,道:“你快说吧。”脸上红晕又起,真是爱煞人也。
张盈虽是女子,但见红颜这等娇痴模样,亦是爱怜不已,赶忙道:“这位纪公子绝非简单之人,他虽然心脉受伤,一路逃亡,却害得流云斋两大长老疲于奔命,最终落得一个身亡、一个失踪的下场,气得项羽大怒之气,已经张榜天下,将你这位纪公子列为流云斋的头号大敌。”
她见红颜情不自禁地松了口大气,不由调笑道:“怪不得小公主竟然连流云斋的少主也不放在眼里,原来有这样一位多情多义、武功高强的公子相伴,换作是我,想必也是如此选择了。”
红颜对张盈的话并不敢恭维,只是情窦初开的女孩总是喜欢与别人谈起自己的爱人,总觉得纵然是嘴上说说,亦是了却了自己的一番相思之苦,是以竟然与张盈谈得十分投入,亲热得浑似姐妹一般。
她缓缓说道:“可是我见到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么好,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忧郁,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好让人心生喜欢。”她的声音虽轻,但语气中深藏的热情如火般燃烧,听得纪空手心中为之一荡,恨不得跳将出去相认。
“这也让我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张盈仿佛也被红颜的情绪所感染,悠悠一叹,勾起了记忆中珍藏的片断:“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最终却是一段理不清、剪不断的情孽。”
红颜吃惊地望着她,稍有不悦道:“军师是在咒我吗?”
张盈顿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摇摇头道:“我怎会咒你呢?我为你欢喜还来不及哩,只是听了你的这段情,勾起了我心中的一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