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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点人情味:人情·亲情篇(1)

毕姆小姐的学校

【英国】爱·凡·卢卡斯

毕姆小姐的学校在我已经久有所闻,但是直到上周才得机会前去拜访。

车夫把车停在一道古旧墙垣的门前,那里离城约有一哩左右。就在等着找钱的工夫,那教堂的巍峨尖顶已从远方映入我的眼帘。我近前拉了拉门铃,门竟无人而自开,这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幽美的花园,对面为一栋方形红顶的宽敞房屋,属于乔治亚式,窗框厚重,漆作白色,见后颇予人以温暖亲切与安定之感。在整个院中我只见到了一个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眼睛扎着绷带,另外便是牵着她穿行花坛之间的一个男孩,年龄比她又小三四岁。她突然停下步来,显然是在询问那来人是谁,于是他又似乎在把他见到的说给她听。然后他们便过去了,而这时我已走进了由一位满面笑容的女用人--多么美好的景象!--为我张开的客厅房门。

毕姆小姐正是我心目中所准备见到的那种人物--中等年纪、很有威信、和蔼可亲、通达透彻。她的两鬓已渐发白,但她那丰腴的体态对于一个患着“想家病”的儿童的确不无一种慰藉作用。

闲谈了片刻之后,我便对她的教育方法提出了一些问题,而这些方法,据我听说,则是较单纯的。

“是的,”她回答道,“事实上我们这里并不进行大量教学。那些前来我们这里就学的儿童--年龄不大的女孩和甚至更小的男孩--所上的正式课程并不很多:往往不外是一些实用上所必需的东西,而且即使这些也只限于最单纯的性质--也即是加减乘除与作文练习之类。至于其余的课程,不是由老师阅读一些书籍给他们听,便是看图识物一类的课程,这时我们只要求他们专心听讲、遵守秩序就是了。实际上这就是我们的全部课程。”

“但是,”我插嘴道,“我曾一再听人们讲,你们的体系中颇有一些独创的地方。”

毕姆小姐笑了笑。“啊,是的,”她接着说,“现在我就准备来谈这个。这个学校的真正宗旨主要还不在教人如何思想,而在教人如何懂事--教授人情事理与公民知识。这是我个人的一贯理想,而幸运的是,社会上也竟有一些做父母的慨然给我以机会来进行尝试,以便把这种理想付诸实行。好了,暂时就先请您向窗外看看,怎样?”

我来到窗边,凭窗可望见下面一片广阔的花园,花园背后还有一个儿童的游戏场地。

“请问您看到了些什么?”毕姆小姐问道。

“我看到的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场地,”我回答道,“还有一群快乐的孩子;但是使我感到困惑的,甚至痛苦的是,我觉得这些孩子并不都像我所想象的那么健康和活泼。刚才我进来时就看见个小东西走路要人搀扶,因为眼睛有毛病;现在又看到了两个同类情形;另外站在窗下观看孩子们做游戏的那个女孩也拄着拐杖。她的腿看来已经无可救药了。”

毕姆小姐大笑起来。“噢,并不,”她道,“她并不真是个跛子;而只是今天轮到她扮跛子。另外那几个也不是盲人,而是令天是他们的‘盲日’。”我这时的神气一定显得十分诧异,因为她又笑了。“看了这个,大概已经足够使你对我们体系的要点稍有了解。为了使这些幼稚心灵真正能够理解和同情疾苦不幸,我们必须使他们实际参加进去。所以一个学期当中,每个孩子都要过一个盲日、一个瘸日、一个聋日、一个残废日和一个哑日。例如在盲日那天,他们的眼睛便要被严格地绷扎起来,而把是否从带内偷看当成一件荣誉攸关的事。那绷带头一天夜里就要扎上;第二天一醒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在每件事上都需要别人扶持,而别的孩子也被分派去帮助他们,引领他们。这会使那盲者和帮助他们的人都从中受到教益。”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那患者会短缺什么,”毕姆小姐接着说道,“每个人都是很体贴的,虽然这事说来不过是个玩笑,但是时间一长那痛苦就会明显地呈露出来,即使是对比较缺乏同情心的人。当然盲日是最受罪的一天,”她继续说:“但有些孩子对我说哑日才是最可怕的。这时孩子们就要全靠发挥他们的意志力了,因为嘴是不绷扎的……现在就请您到园中去走走,这样可以亲自看看孩子们对这些的反响如何。”

毕姆小姐将我引到一个扎着绷带的女孩……个可爱的小东西的面前,她绷带下的一双眼睛,我敢说,会像榛芽一般乌黑。“现在有一位先生前来和你谈话,”毕姆小姐做了这句介绍,便离开我们。

“你从来不从缝里偷看吗?”我用这句话打开了话题。

“噢,从来不,”她大声地说,“那就是欺骗了。过去我完全不知道没有眼睛是这么可怕。你真是什么也看不见。你会感到随时都会被东西撞着。只有坐下来会好一些。”

“你的向导们对你好吗?”我问她。

“还算不错。不过不如轮到我时那么耐心。自己当过盲人以后对人就特别好。什么都看不见真是太可怕了。但愿你也能来试试。”

“让我领你走走好吗?”我又问道。

“好极了,”她道,“我们就一起散散步吧。不过您得告诉我哪儿有东西要躲开。我真盼望这一天能早些过去。其他那些什么什么日并不像这盲日这么可怕。把一条腿捆了起来拄着拐杖走路甚至还很好玩,我是这么觉得。把一只胳臂绑上就痛苦多了,因为这样吃起饭来自己不能使用刀叉,还有其他麻烦,等等;不过也还不太要紧。至于装聋的那一天,我也并不太怕,至少不太厉害。但盲日可是太吓人了。这时我总是觉着头疼,可能是因为要不停地躲避东西的关系,而其实好些地方并没有东西。现在我们走到哪儿了?”

“在操场上,”我回答道,“前面就是回去的路了。毕姆小姐正和一个高个儿女孩在地坛上踱来踱去。”

“那女孩身上穿的什么?”

“蓝哔叽裙和粉红短衫。”

“那可能是弥莉了,”她说,“她的头发什么颜色?”

“非常浅淡,”我回答道。

“对的,那就是弥莉。她是我们的级长。非常体面大方。”

“那里有位老人在捆扎玫瑰。”

“啊,那是彼得。我们这里的花匠。他已经是百岁老人了!”

“对面来了个穿红衣的黑发女孩,拄着拐杖。”

“对的,”她说那是蓓里尔。”

我们便这么走了一程,而就在我引着这小东西走路的过程中,我发现,出乎我的意料,我自己的同情心也比往常胜过十倍;另外,由于不得不把周围的种种说给人听,这样也使他人更多地引起我的兴趣。

当最后毕姆小姐前来解除我的责任时,我真是大有不忍离去之感,而且毫不隐讳地告诉了她。

“啊!”她答复我道,“如此说来我的这套体系也还是不无可取的地方吧!”

我告辞回城,一路上不断吟哦着(尽管照例不够确切)下面的诗句:

我怎能见到别人的苦难,

而自己丝毫不想分担?

啊,这样不行,永远不行,

永远永远也不行不行。

(高健译)

培育“爱心”的园地

《毕姆小姐的学校》赏析

这是一所非常独特的学校。我不敢断定它在全世界独一无二,但它的独特性却使人耳目一新。

这所学校,它的“体系”确有非常“独创”的地方。“这个学校的真正宗旨主要还不在教人如何思想,而在教人如何懂事”,即教授“人情事理与公民意识”,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教育幼小的孩子们如何关怀与同情弱小者、残疾者及社会上一切不幸的人们。学校的创办者毕姆小姐是把这一宗旨作为一种“社会理想”来“付诸实行”的。

这所学校除了具备“幽美的花园”、一栋给人以“温暖亲切与安全感”的“方形红顶的宽敞房屋”、“一片非常美丽的场地”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称职的校长毕姆小姐,她“很有威信、和荡可亲、通达透彻”,一看就感觉到她“对于一个患着‘想家病’的儿童的确不无一种慰藉作用”。如果说上述的一切与“普通学校”尚无特异之处的话,它的办学方针和教学方法,就可谓“独出心裁”甚至“独树一帜”了。原来,它是针对着社会上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盲、聋、哑、瘸等各种残疾人,他们的肢体与心灵的痛苦往往不为健康人所理解(或完全理解),往往得不到全社会的更为深切的同情与更为周到的关怀;因此,毕姆小姐“发明”了一种“设身处地”、“身体力行”的独特教学方式,即让健全的孩子们轮流“装扮”成“残疾人”,“一个学期当中,每个孩子都要过一个盲日、一个瘸日、一个聋曰、一个残废日和一个哑日例如在盲日那天,“他们的眼睛便要被严格地绷扎起来,而把是否从带内偷看当成一件荣誉攸关的事。这就意味着他们在每件事上都需要别人扶持,而别的孩子也被分派去帮助他们,引领他们。这会使那盲者和帮助他们的人都从中受到教益。”--以此类推,每个孩子都实际地“扮演”过各类有缺陷的残疾人,而又以健全人的身份耐心细致地帮助、扶助过各类“残疾人”,而且两样“角色”都“扮演”得煞有介事,非常认真,那“体验”的真切与实在,可想而知。在同情与被同情、关怀与被关怀、扶助与被扶助的实践中,所培养起来的“知苦”之心与“关爱”之心亦可想而知。如此实际的感同身受与“角色”互换,绝非未参加“实践”之前的“隔岸观火”、“不知痛痒”者浅浅的怜悯与淡淡的“感慨”所能比拟。

毕姆小姐的介绍引起了作者浓厚的兴趣。他为了亲自“体验”一下,便选择了其中痛苦最多、最难忍受的一位正在过“盲日”的小女孩,亲自引领她“散步”,回答她关于周围障碍物与过往人等的种种担忧与提问,从而一方面体察“盲女”“失去眼睛、不见光明”的痛苦,一方面体会给人关怀的细致入微与爱护毕至。他由此而体会到“盲日可是太吓人了”,体会到“我自己的同情心也比往常胜过十倍”--短暂的体验即如此深刻,那么一天呢?那么一生呢?假如你自己就是“盲人”呢?--这就是毕姆小姐独特的教育方式所产生的非凡效果。对人的爱心的培养,不仅仅是怜悯和同情,不仅仅是关怀和扶助,还应当进一步升华为对痛苦的“分担”这样一种崇高的爱心。正如作者在文末所引用的诗句:“我怎能见到别人的苦难,/而自己丝毫不想分担?/啊,这样不行,永远不行,/永远永远也不行不行。”这是何等高尚的人道主义精神!

这篇文章的写作技巧有几点值得称道。一是铺垫和悬念的运用。作者初进校门,便碰上“眼睛扎着绷带的”小女孩,于是他对毕姆小姐直言他的“困惑”和“痛苦”:“我觉得这些孩子并不都像我所想象的那么健康和活泼”。作者最初的困惑和误解其实也是读者心中的“疑点”。等到毕姆小姐“大笑起来”,说明这些都是“装扮”成残疾人的健康学生时,作者和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作者所看到的学校的“缺陷”却正是这所学校的“特长”,其表象的“负面”弱点恰好是它“正面的优势”--“为了使这些幼稚心灵真正能够理解和同情疾苦不幸,我们必须使他们实际参加进去”,这是何等独特而又煞费苦心的办学方式啊!前面的悬念所发挥的作用,在于引人入胜,在于“反证”与“铺垫”。这比之平铺直叙、比之一开篇就交“底”解“疑”,这样的手法当然要高明得多。其次是详略得当,不平均用力,抓住最典型、难度最大的“扮盲”与“导盲”来写,既突出重点,又使读者“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由此及彼,推及其余”,因而省了许多笔墨。再其次是将客观描述与主观体验融于一体,让作者不仅用眼睛观察,而且实际体验了一次“导盲”,因而真切感人,极富说服力和感染力。此外,在环境描写、人物刻画方面,也不乏细腻、传神之笔。以上特点,使这篇文章的人道主义主题表现得颇为充分、透彻。

紫色的菊花

【美国】帕特丽夏·谢劳克

当时我在新泽西州,庞姆特湖的圣玛丽教堂教书。十月份,在一次宗教课上,我向我班上八岁的学生宣布了我的计划:“我希望所有的同学能在学校附近做些额外的工作,挣些钱。”我说然后用这些钱买些感恩节晚餐用的食品,送给那些可能连顿像样的晚餐都吃不上的人。”我想让孩子们自己去体验书上所讲的:给予比接受更能使人愉快。并想让他们明白,信仰可不光是知道和讲说一些悦耳动听的美妙思想言词,更重要的是人们应该做些什么,使它变成活生生的现实。我希望他们能够切身感受到自己具有能使生活发生变化的力量。

在感恩节那个星期,男孩子和女孩子们早早就来到班上,他们得意地攥着自己挣来的辛苦钱。他们为此去耙过树叶,这从他们手上起的水泡可以看出来。他们摆过餐桌,刷洗过碗碟,帮助看护过小弟小妹们。现在呢,他们可真等不及了,只想赶快去买东西。

当他们在超级市场的过道里穿梭般地跑来跑去时,我负责照管他们。最后,当我们推着满载着火鸡和花色配菜的小车向结账处走去时,忽然,一个孩子发现了“新大陆”,这又使他们飞奔起来。

“看!花!”克瑞斯汀大喊起来,紧跟着是孩子们旋风般地飞跑,冲向节日植物陈列处。

我极力劝说你们要实际一些,用余下的钱再多买些主食多好,这样可以多吃几顿。白费了一顿口舌,最后我只好说花又不能吃。”

“可是,谢劳克小姐,”回答我的是一片尖细的吵吵声,“我们就想买花!”

看着眼前那么多排列整齐的鲜花,我终于让步了。很多花瓶里插着五颜六色的大朵儿的鲜花,有赭色的、金黄的,还有像葡萄酒一样的红色的。而镶嵌在众多陈列品正中的,是一盆与其他花色不协调的紫色的菊花。“她一定会喜欢这盆花的。”当孩子们把这盆紫色的植物费力地搬到小车上时,他们一致这样认为。

镇上办理处已经给了我们一个人名和地址,这是一位已经孤独地生活了许多年的、穷苦的老奶奶。不一会儿,我们就颠簸在一条坎坷不平的土路上,去寻找老奶奶的住处了。这时车厢里可没有那种超俗的气氛。“你挤着我了。”一个声音大喊。“我可害怕见陌生人!”另一个说。在这些不停蠕动、咯咯发笑和你推我挤的孩子,还有那盆不起眼的紫色菊花中,我真怀疑,我的那些“给予”和“接受”的说教是否能起点作用,为孩子们所认可。

最后,我们终于在一座掩没在树林中的小房子前停了下来。一个身材矮小、满脸倦容的老妇人来到门口,迎接我们。

我的那群孩子们急匆匆地去搬运食物,当一个个盒子被搬进去时,老奶奶噢啊的惊叹声,使她的小客人兴奋极了。当埃米把那盆菊花放在柜子上时,老奶奶大吃一惊。我想,她一定在想这要是一盒麦片或是一袋面粉该有多好啊。

“你喜欢在这儿看到这么一盆花吗?”迈克尔问,“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个树林子里。”

老奶奶高兴起来,给孩子们讲了许多生活在她周围的动物的故事,还告诉孩子们,小鸟怎样成群飞来,吃她放在地上的面包屑。“可能因为这样,上帝才派你们给我送来吃的。”她说,“因为我用自己的食物喂小鸟。”

我们回到了车上,在系安全带的时候,我们可以透过厨房的窗户直接看到屋子里。老妇人在屋子里向我们挥手告别,然后她转过身去,穿过房间,绕过那一盒盒的食物,绕过我们送给她的火鸡,绕过那些花色配菜,径直走到那盆菊花前,把脸埋在了花瓣里。当她抬起头时,嘴边挂着一丝微笑。此时,她脸上的倦容一下子不见了,在我们眼里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头一次,孩子们变得那么安静。就在那一瞬间,他们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力量,这力量可以使别人的生活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