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溪茶比他郡最先,北苑、壑源者尤早。岁多暖,则先惊蛰十日即芽;岁多寒,则后惊蛰五日始发。先芽者气味俱不佳,惟过惊蛰者最为第一。民间常以惊蛰为候,诸焙后北苑者半月,去远则益晚。”
此外,黄儒《品茶要录》、赵汝砺《北苑别录》、赵估《大观茶论》和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也都说采茶在惊蛰前后。这些文讲(也包括《东溪试茶录》)所记述的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建茶或北苑贡茶,由于产地气候较暖,所以开采时间就比其他地方为早。
关于开采的时间,在北宋以后的史料中,说法不尽相同。如南宋王现国在《学林》中说:“茶之佳品,摘造在社前”。“社前”指的是立春后的与茶叶品质有着密切关系,所以在元明时期已开始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采之宜早”(见元王桢《农书》卷十《百谷谱》),一种认为“贵及其时”(见明张源《茶录》)。
谈到采摘秋茶的,最早的当推晋·杜育的《荈赋》:
“灵山惟岳,奇产所钟……厥生舜草,弥谷被冈……月惟初秋……是采是求。”
不过,杜育所说的“初秋”所采的茶,可能是野生茶,至于在史料中记述秋茶可采的,则在明代以后。如明·许次纾《茶疏》说:
“往日无有于秋日摘茶者,近乃有之。秋七、八月重摘一番,谓之早春,其品甚佳,不嫌稍薄。他山射利,多摘梅茶,梅茶涩苦,止堪作下食,且伤秋摘佳产,戒之。”
又据明·陈继儒《太平清活》说:
“吴人于十月采小春茶,此时不独逗漏花枝;而尤喜日光晴暖,从此蹉过,霜凄雁冻,不复可堪矣。”
清陆廷灿《续茶经》引王草堂《茶说》(王草堂名复礼,清初人,《茶说》成书的时间,在1717年以前)也说:
“武夷茶自谷雨采至立夏,谓之头春;约隔二旬复采,谓之二春,又隔又采,谓之三春。头春叶粗,味浓;二春、三春叶渐细,味渐薄,且带苦矣。夏末秋初又枣一次,名为秋露,香更浓,味亦佳,但为来年计,惜之,不能多采耳。”
从上面所引的有关一些茶区的史料,可见在南宋以前,各地的茶叶采摘,一般只限于春夏季的所谓“春茶”或“头茶”(采摘野生茶的除外),明代以后,采茶季节才逐渐延长,不但有所谓头春、二春、三春等春、夏茶,而且也有采摘秋茶的了。同时,在元明时期,还认识到:采摘期的早迟,对茶叶品质的优次,是密切相关的。
所谓采摘季节或采摘期,一是指茶叶的生产季节,即自开采时起到封园时止的整个采茶时期;二是指掌握新梢的萌发程度,适时地进行采摘。
我国茶区辽阔,气候条件不一,茶产种类又多,由于各地茶园管理和采制方法的不同,茶叶采摘时期差异很大。如我国最南部的海南岛地区,茶树全年都在萌芽,一年可以采摘十个月以上;长江以南,一年可采8个月;长江以北,每年只能采5—6个月。
我国大部分茶区,对采摘时期,一般分春、夏、秋三季(南部茶区有的分四季或分轮次)。清明到立夏为春茶季节;小满到夏至为夏茶季节;大暑到寒露为秋茶季节。每季采摘的迟早和采期的长短,大部分受气温和雨量的制约。春季主要是看气温,夏、秋季主要是看雨水。
茶季开始时,必须严格掌握采摘时期。当茶树上有10%—15%的新梢符合采摘标准时,即须采摘。几乎所有茶区都流传着这桩的谚语:“茶树是个时辰草,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变成草。”特别是在雨水多、气温高的季节,芽叶很容易长大变老,所以有所谓“茶到立夏一夜粗”的说法。
过去,许多茶区只采春、夏两季,不采秋茶。这在茶园管理粗放的条件下,当然不能充分发挥茶树的生产潜力。现在在改善和加强茶园的肥培管理的基础上,已重视秋茶采摘,秋茶产量几占全年总产量的20%左右,有的地区还占30%以上,秋茶质量一般比夏茶还好。
综上所述,我国茶叶的采摘时期,依据茶叶生产的长期实践来看,陆羽所说的“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间”,已不适应现在的情况了。
《三之造》中所说的采摘的具体做法,可以归纳为两条:第一,当生长在肥沃土壤里的粗壮的芽叶的新梢长到四、五寸时,就可采摘;对生长在草木丛中的细弱的芽叶的枝梢,有萌发三枝、四枝、五枝的,可以选择当中的枝梢长得秀长挺拔的采摘;这是从土壤条件说明对茶树新梢伸长程度的相互关系,提出了以新梢长度、长势作为适度采摘的标准。在茶园土壤肥沃、茶树生长势旺盛的情况下,当新梢伸长到四、五寸时,即采摘下来。这时,新梢已充分成熟,对茶叶品质不利的成分如纤维素等的含量虽然有所增加,至有利于品质的咖啡碱、儿茶素的含量有所减少,但由于饼茶在制造中要捣烂,饮用时要煎煮,仍能把梗子和叶片中所含的成分充分煎煮出来,因此,这种采摘标准是适合当时饼茶要求的。另外,对生长在土壤瘠薄、草木丛中的茶树所发出的芽叶的枝梢,因枝梢有强弱,发芽有先后,根据主枝和顶芽先发的特性,选择当中的强壮枝梢采摘,可做到先达标准的先采,未达标准的留后采,这对茶树的生育和提高茶叶的产量与质量都是有利的。第二,下雨天不采,晴天有云也不采,在天气晴朗有露的早晨才采摘。这是从制茶的原料要求和当时生产条件,说明采摘时间与茶叶品质的相互关系。但“晴有云不采”,现在看来,这种要求已超过了实际可能;“凌露采焉”的露水叶,现在都认为质量并不好。《茶经》之所以这样提,可能是当时蒸青杀青对鲜叶附着水分的控制,不像后来炒青杀青要求得那样严格,时代不同,提法不同,这是很自然的事。
在唐代,皮日休和陆龟蒙的《茶笋》诗中,都谈到了茶叶的采摘标准,大意与《茶经》所说的相同。如皮日休的诗说:“亵(音gou,形容禾黍茂盛)然三五寸,生必依岩洞……每为遇之疏,南山挂幽梦。”又如陆龟蒙的诗则说:“所孕和气深,时抽玉苕(也叫凌霄、紫葳,落叶木质藤本,叶对生)短……秀色自准之,颐筐不曾满。”意思是:生长茶笋或茶芽的新梢,当长到三五寸或是像美好的萏叶那样长短时,就可以采摘了。
北宋时代的北苑贡茶,仍沿用《茶经》所说的“凌露采”,并提出了采茶的手法,即要用甲(即指甲)而不要用指(即手指)快速掐采,以不使鲜叶柔软,否则,就会使鲜叶发热,损害叶质。如赵汝砺在《北苑别录》中叙述北苑贡茶的采摘情况时说:
“采茶之法,须是侵晨,不可见日。侵晨则夜露未唏,茶芽肥润;见日则为阳气所薄,使芽之膏腴内耗,至受水而不鲜明。故每日常以五更挝(音zhua,打的意思)鼓,集群夫于凤凰山(山有打鼓亭),监采官人给一牌入山,至辰刻,则复呜锣以聚之,恐其蝓时贪多务得也。大抵采茶亦须习熟,募夫之际,必择土著及谙晓之人,非特识茶发早晚所在。而于采摘,亦知其指要(意思同要旨)。盖以指而不以甲,则名温而易损;以甲而不以指,则速断而不柔。故采夫欲其习熟,政为是耳(采夫日役二百十二人)。”
又如赵估《大观茶论》说:
“撷茶以黎明,见日则止。用爪断芽,不以指揉,虑气汗薰积,茶不鲜洁。故茶工多以新汲水自随,得芽则投诸水。”
《大观茶论》所说的要茶工把采下的鲜叶投放在所随带的水里,以免沾染污气,茶不鲜洁,这是“贡茶”的一种苛刻的要求,也是对劳动人民的一种鄙视的说法,是不足为法的。
上引的《北苑别录》,还对已采茶芽的拣选,十分重视,说道:
“使其择焉而精,则茶之色味无不佳。万一杂之以所不取,则首面不均,色浊而味重也。”
到了明代,有的仍沿用《茶经》所说的“凌露采”,有的则与《茶经》同样地说:“有雨不采。”(见张烦《茶录》、罗廪《茶解》)至层隆《考槃余事》所说的“若闽广岭南,多瘴疠之气,必待日出山霁,雾障岚气收净,采之可也”,恰又为《茶经》所提出的“晴,有云不采。”作了说明。此外,屠隆在同书中,对茶叶的采摘标准,还提出了与宋代北苑贡茶有所不同的要求。他说:
“采茶不必太细,细则芽初萌而味欠足;小必太青,青则茶已老而味欠嫩。须在谷雨前后,觅成梗带叶,微绿色而团且厚者为上。”
这是因为贡茶的品质要求高,而一般的茶叶要求低,所以采摘标准就大不一样。
在明代,有的既重视已采芽叶的摊放,还和北苑贡茶一样,也重视对已采芽叶的拣剔。如冯可宾在《岕茶笺》中曾说:
“看风门晴和,月露初收,亲自监采入篮。如烈日之下,又防篮内郁蒸,须伞盖。至舍,速倾于净匾内,薄摊细拣,枯枝、病叶、蛸丝、青牛之类,一一剔去,方为精洁也。”
从上引的宋明两代的史料可以看出,随着采制技术的发展,对茶叶采摘的手法、采摘的标准以及采摘后芽叶的摊放、拣剔,已提出了《茶经》中所未述及的新的要求。
茶叶的采摘方法,关涉到产量、质量与茶树生长三者关系的统一,也关涉到“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统一,所以,采摘是茶叶生产中的重要环节,也是制造好茶的物质基础,它直接关系到茶叶的品质和经营茶叶的经济效益。陆羽在《三之造》中以较多的文字叙述采摘问题,十分重视茶叶采摘,从这一点来说,对今后的采茶制茶,不仅有启发作用,并且是有现实意义的。
就我国茶区辽阔、茶类齐全和茶叶生产技术水平的现状而言,茶叶采摘必须正确处理好采摘与留养的相互关系,因地、因树、因茶制宜地合理采摘,实行及时标准采、分批多次采、不同类型茶树采取不同采摘的原则,并运用对茶树生物学的规律性的认识,做到采养结合,产量质量并举,以获得最高的经济效益。
四、唐代饼茶的制造法
在《二之具》中,通过制茶工具,已可看到唐代饼茶制造的梗概。在《三之造》中,对饼茶的制造法,只有这样一段话:
“……采之,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干矣。”
关于茶叶采摘,在本节一中已有述评,总的可归纳为三点:
采摘期:农历二至四月,即春采。
采摘时间:晴天,凌露采。
采摘标准:长四、五寸而粗壮的嫩梢。
以上有的是主要工序。在穿孔与烘焙之间,尚有“解茶”(使茶饼分开,便于运送)和“贯茶”(用贯把茶串起来)的手续,成穿前则须下烘。这些工序是比较清楚的。但对“封茶”则有不同的解释:一种认为封就是计数,因为封可解释为封缄物的件数,如杜甫《述怀》诗“自寄一封信,今已十月后”;一种认为封就是用某种材料加以包装,并以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奇新茶》诗中的“白绢斜封三道印”为证;另一种认为封就是封藏,在封藏的时候,遇到梅雨季节,还须放在“育”内复烘。由于《茶经注》已明确指出,“育者,以其藏养为名”,因此,本书采用最后一种说法。
另一问题是“拍茶”。“拍”是拍击的意思。占乐府《孔雀东南飞》有“举手拍马鞍”之句。拍的力量很小,不能与“榨”、“压”相比。把蒸捣后的茶坯放在模子里拍,饼茶就不会压得很实。《三之造》的最后一段,提到“蒸压则平正,纵之则坳垤”。这说明了两点:首先,拍就是压,拍不是用手拍实,而是用手压实;其次,压的力量并不大,因为“纵之”就“坳垤”。在饼茶八等中,除了“如陶家之子罗膏土以水澄泄之”以外,都是不平正的。所以,“拍之”的“拍”,应解作拍压。
此外,关于蒸与焙的时间和温度、列茶的时间,以及各个工序的掌握方法,《茶经》都未作说明,虽然在以后的茶书中偶有述及,但多语焉不详,这在第二讲中已大致谈到了。
五、制茶工艺和茶类的发展
唐代饼茶的出现,经历了漫长的历史阶段。唐以前的茶叶,如唐·皮日休在《茶中杂咏诗序》中所说:
“自周以降,及于国朝(唐朝),茶事竟陵子陆季疵(陆羽字)言之详矣,然季疵以前称茗饮者,必浑以烹之,与夫瀹(以汤煮物)蔬而啜者无异也。”
制茶工艺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发展起来的。唐以前的很长时期中,进程缓慢,约在秦汉以后,才有如三国魏时张揖《广雅》中所说的制茶方法:
“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复之,用葱、姜、桔子笔(笔,音mao,原意是用菜杂肉为羹,这里是说用葱、姜、桔子杂茶为羹)之。”
这里所说的制法,正是饼茶制造工艺的萌芽阶段。茶叶由原先的用鲜叶煮作羹饮发展到制成茶饼,并在饮用时加以烤炙捣碎,以沸水冲泡。这时,虽然还没有蒸、捣、拍、焙等工序,但在煮饮以前,必然有一个干燥的过程,这个干燥过程是阴干还是晒干,以及后来如何从这种加上米糊的茶饼发展成为经过蒸压的饼茶,则尚无史料可查。
到了唐代,“饮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者”。(见《六之饮》)但这四种茶,只有原料老嫩、外形整碎和松紧的差别,其制造方法基本相同,都属于经过蒸青的“不发酵”的茶叶。《茶经》中所介绍的饼茶制法,从《茶经》成书的时间和地点看,可能就是当时最负盛名的“贡茶”,即宜兴阳羡茶和长兴顾渚紫笋茶的制造方法。这种蒸青制法,在唐代就已传到了日本,现在在广西三江侗族自治县林溪镇一带的侗寨里仍可看到它的遗迹。
蒸青法的发明,是制茶技术史上一大进展。除蒸青法外,唐时还有另一种制法,即炒青法。如刘禹锡《西山兰若试茶歌》有“白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之句,这里说的是“炒”。宋·朱翌《猗觉寮杂记》(约十二世纪)说“唐造茶与今不同,今采茶者,得芽即蒸熟、焙干,唐则旋摘旋炒”,说的又是“炒”。可见唐代除蒸青饼茶的制法外,已有炒青制法的萌芽,不过炒青方法。并未在唐宋两代广为流行。又朱翌说唐时制茶旋摘旋炒,可能是指现采现制、当场饮用的特殊情况,而不是唐时的普遍情况。
宋代北苑贡茶的制法,基本上并没有超越唐代制造饼茶的范围,但较唐代精巧细致,特别是茶面的纹饰在要求精美的同时,益趋向于浮华。赵汝砺《北苑别录》对当时的制茶方法有较具体的论述。他说:
蒸茶茶芽再四洗涤,取令洁净,然后入甑,俟汤沸,蒸之。然蒸有过熟之患,有不熟之患,过熟则色黄而味淡,不熟则色青而易沉,有草木之气,唯在得中之为当也。
榨茶茶既熟,谓‘茶黄’,须淋洗数过(欲其冷也),方入小榨以去其水,又入大榨出其膏(水芽以高榨压之,以其芽嫩故也)。先是包以布帛,束以竹皮,然后入大榨压之,至中夜,取出揉匀,复如前入榨,谓之翻榨,彻晓奋击,必至于干净而后已。盖建茶味远而力厚,非江茶之比,江茶畏流其膏,建茶唯恐其膏之不尽,膏不尽,则色味重浊矣。
研茶研茶之具,以柯为杵,以瓦为盆,分团酌水,亦皆有数……海水研之,必至于水干、茶熟而后已。水不干则茶不熟,茶不熟则首面不匀,煎试易沉,故研夫犹贵于强而有力者也……造茶凡茶之初出研盆,荡之欲其匀,揉之欲其腻,然后入圈制镑。(銙音kua,即模具),随笪(笪,音da,粗竹席)过黄。有方銙,有花銙,有大龙,有小龙,品色不同,其名亦异,故随纲唐宋以后,大量货物,分批起运,每批编立字号,分为若干组(一组称一纲),系之于贡茶云。
过黄茶之过黄,初入烈火焙之,次过沸汤滥(滥,音lan,烤炙的意思)之,凡如是者三,而后,宿一火,至翌日,遂过烟焙焉。然烟焙之火不欲烈,烈则面炮而色黑,又不欲烟,烟则香尽而味焦,但取其温温而已。凡火数之多寡,皆视其铸之厚薄。跨之厚者,有十火至于十五火;銙之薄者,八火至于六火。火数既足,然后过汤上出色,出色之后,当置之密室。急以扇扇之,则色泽自然光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