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
姑父和姑母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感觉有人给自己盖被子的夏月朦胧中听到了大厅的古老座钟连续叮叮铛铛的敲了三下。
黑影生怕惊醒夏月,动作谨慎小心。不过转身的时候,风衣碰到了桌上的闹钟。哐的一声,安静的夜晚像是一只被叼在虎口的羚羊瞬间就被撕碎。
“姑母姑父,你们回来啦。”女生慵懒的从侧面转了回来,看来她并没有被这声巨响吓到。
黑影温柔的蹲下身来,捡起闹钟后,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女生,像是捧着一块绝世好玉那般细心。
“嗯,乖,刚和你姑父做完手术回来。你好好睡,明天还要上学。”
姑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慈祥,并且透出几丝疲惫。看到夏月乖乖的点了个头后,黑影慢慢的离开了房间。
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女生顿时睡意全无。
如果不回答算是默认的话,那是不是答应了和夏夕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是不是意味着就可以回到从前,夏月和夏夕还有周小诗三人世界。
可是,周小诗走了。就剩下夏月和夏夕。
人走茶凉。世态炎凉。
世界依旧在它固定的轨道做着与你毫不相干的圆周运动,你可以停下来聆听时间从指间剥落的呻吟,那般无关痛痒,却又痛侧心扉。
[ 二 ]
后半夜的夜是一头不愿就此沉沦的猫,表面上睁着眼睛呼呼大睡,其实早已洞悉一切。
黑暗可以伸到光明无法涉足的无名地带,苟延残喘的存活在光与影的交接缝隙处。
视线可以拉近也可以拉远,像是小时候爱玩的橡皮绳,无论怎么拉扯。
学校墙角的下面,是一群被黑夜蒙上夜行衣的忍者,黑暗在他们身上揉出一个又一个巨大黑球。然后黑球之间开始不停的移动、转动、扭动、滚动。
直至悄然声息。
直至静止。
死一般的沉寂。
夜来香优雅的抖动着忍辱负重的含苞,想要怒放。
摇醒了睡得正香的三叶草。
无数的电灯光朝黑影照去。无数的光束穿透了沉闷的黑夜。无数的身影开始跑动。
这是一场关于黑夜下的传说。
这是一次关于年轻的记录。
这是一个关于我和你的故事。
当所有的叛逆开始围绕着青春旋转,精力充沛的年华造就了永不落幕的夜。
当所有的希望破灭成烟,堕落开始为生活扬眉吐气。
当我还像现在那么在乎你,义气和受伤是最好的选择。
黑夜蒙住了你的双眼,却湮灭不了你内心的狂热。
微风模糊了你的视线,却动摇不了你矢志不渝的追求。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三 ]
“问你们一个脑筋急转弯,有那么两个香蕉,一个是冬天的香蕉,一个是夏天的香蕉。有一次冬天的香蕉去夏天的香蕉那里玩,可它确摔了一跤,为什么呢?”
这是语文老师调节课堂气氛的惯用伎俩,在大家听着孔子之乎者也呼呼大睡的时候,突然来几个脑筋急转弯或者冷笑话把教室里的学生从周公那里抢救回来。每次都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次也不例外。气氛像是被华佗医治的病者活跃了起来。
“因为夏天的香蕉脱了衣服。”苏成雨这样的得意门生轻松的答了出来。
语文老师对男生迅速的回答似乎并不太满意,继续问了下去。
“ 白色的马叫白马,黑色的马叫黑马,黑白相间的马叫斑马,那么黑色白色红色相间的马叫什么马?”
“害羞的斑马”
“小白兔为什么要和嫦娥奔月?”
“因为嫦娥是萝卜腿。”
“为什么公主结婚了就不用挂蚊帐了?”
“因为有青蛙王子。”
“巧克力和西红柿打架,巧克力赢了。为什么呢?”
“因为巧克力棒。”
不论语文老师怎么问,苏成雨都对答如流,像是能窥测对方的内心得到答案。
如果语文测试的时候,自己也能这样。那该多好。夏月想着。她对苏成雨此刻面临的场景并不感到奇怪和惊讶。不知道苏成雨脑海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尽管玩世不恭,尽管不来上课,尽管不按时完成作业,在期末考试依旧能考进万人瞩目的红榜之中。
这点,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包括身为曾经同桌的夏月。
夏夕没来上学,女生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内心有股压抑的情绪抵抗着去想有关她的事情。
是的,已经不可能完全回到过去了。
譬如对她的关心,不会因为感冒而跑去照顾独自一个人在家的她。
譬如对她的关注,更不会再为了她空间的一句说说而思考半天。
不过,真是这样吗?
下课的时候,夏月出去给阳台上的仙人掌浇水,转身的时候看到苏成雨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夏夕真是你姐姐啊?是亲姐姐?”
女生故意毛骨悚然的板着脸。
“算是也不算是,我不想说她。”
男生知道碰到了雷区,原本想告诉女生,昨天夏夕居然参加了打架,等下就会公布处分。
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尽管是如此熟络的两个死党级别的人物。
“你好厉害啊,刚才语文老师想活吞了你。”女生的脸庞像一朵花一样盛开。
“估计是从他七岁儿子的脑筋急转弯里找的问题吧呵呵。”男生对女生的转变有些意外。
“对了,你数学作业还没交吧?等下就要交上去了。”
“额,还没开始写,要不你借我抄下吧?我伟大的数学课代表”
“想的美,自己写,这是原则问题。”女生一板正经的样子像极了上次考试黑板上头贴的四个醒目的大字:诚信考试。
“看在老同学兼同桌的份上,您老是不是再掂量掂量。”
“不行”
“这个可以行”
“这个真没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结果是,夏月在自习课的时间盯着苏成雨把作业写完,才交到数学老师那。
每次都是如此,慢慢的就养成一个习惯。就算是斗嘴,都觉得那么的必要。
女生微微的叹了口气,拿着一叠作业本朝办公室走去。
天空中,几朵蘑菇云孤单的拥抱在一起。另一边是一群层层叠叠的棉花。中间隔着一道硕大的蓝色领地。
麦克风敲击桌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有公告或者通知之类的事情要传达。
声音阴阳顿挫,有一种让人讨厌的成熟。
夏月从这一大段文字中抽出几个关键字组成一个难以置信的句子。
夏夕参与团架,被处以留校察看处分。
女生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随手抓来一个人问道。
“是说夏夕吗”?
“对啊,怎么了?”
“哦,没事。”
你到底怎么了?我们就只有两个月没在一起,你就学会了打架。还被学校处分,划到坏学生的部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生满脑子的疑问,想马上去找夏夕问个清楚。但是另外一个声音说。
反正我们已经说好不再有交集了。你做什么想什么我都不管了。
做选择并不难,难的是选项只有两个的时候,才会如此的纠结。女生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去问个究竟。
教室里。夏夕刚从教务处回来。脸上云淡风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果然是她,以前和她一起恶作剧被抓的时候,她总是定力惊人。至今尚未看过她惊魂失魄的狼狈样子,不对,连紧张的表情也不曾有过。
夏夕微微的抬了头,脸上立即闪现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你是不是忘了交我的数学作业,课代表?”
预演了无数遍的台词一下子被活生生的吞了回去。本来应该是以夏月‘你怎么被处分了你怎么去打架为什么打架‘之类的疑问句开头。现在却变成了对方的反问句。心中莫名其妙的不爽。
血液因情绪的搁浅而逐渐梗塞。
“等下我帮你交。”
“呵呵,你不想问点别的什么?”
夏月完全被夏夕的笑气到了,明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
“不想问什么。”
“真的?”
“比珍珠还真。”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沉默在岁月荏苒的脚步下。
脚步下是两个人在沙滩玩耍一起踩下的脚印,
脚印勾画着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秘密?
嘘。
我会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
[ 四 ]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难以释怀的学校,每一个学校都会有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食堂,不是因为‘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类经典造就的流连忘返的回忆。
而是,假如你从食堂的饭里吃出一个类似于铁丝、螺丝、指甲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的东西时,你能忘记那顿难忘的用餐吗?
又或者,当你从青菜里找到一条条肥硕的菜虫,而这虫还在你面前炫耀其实它很好吃或者很有营养时,该作何抉择?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食堂的用餐人数。
黑压压的一片的后面,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像预测大雨即将袭来而成群结队搬家的蚂蚁。
拥挤。喧闹。嘲杂。混乱。壮观。
女生狼狈的挤在人群中间,无助的等待时间的流逝。
人潮流动的时候,有人不小心踩了女生一脚,女生不知道是谁。女生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不过也没有人说被踩了。只是偶尔有人说一句,小心脚。然后都相安无事的继续着。
矛盾与矛盾的结合体,还是矛盾。
踩与被踩都只在一念之间。
手腕上的表针拼命的做圆周运动,渴望带来一丝凉意。
刚开始和夏月一起的女生早已湮没在人群里,打好饭菜,夏月只好独自找了一个靠墙角的地方坐下。
“我可以坐在这吗?”一阵柔软的声音从背脊爬上来,痒痒的。
“可以。”夏月回过头看了下女生,一张略显婴儿肥的圆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嵌在里面。
女生坐了下来。两人自顾自的吃着。
“啊,虫”女生尖叫了下。脸上的皮肤因为紧张害怕堆积在一起,婴儿肥显得更加明显。
夏月笑笑,“不怕,反正已经死了。你再去换份。”夏月对自己的淡定也感到惊讶,果然,有些事情,接触多了就麻木了,麻木多了也就不在意了,不在意多也就可以像现在这么淡定了。
这是一个冗长的逻辑。就像菜里有虫的多余。
女生依旧蹑手蹑脚的不敢去碰饭碗,夏月看到这种情况,帮女生重新打了份。
两个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不过聊了这么多,夏月唯一记得的是,她叫乔子纯,是隔壁班的。
和顾新一个班。
再次见到顾新是半个月后,虽然没有想象中裹着纱布绑着绷带那么恐怖。不过脸上憔悴的表情像一块愈发冰冷的玻璃,看不到活力。
像是一朵快要凋零的菊花,猝不及防。
像是漂白后的苍白天空,一尘如洗。
像是烈日暴晒的芦苇,摇摇欲坠。
夏月心疼的跑上去,捧着顾新的脸,温柔的爱抚着。眼睛里擎满了晶莹的泪花。
“傻瓜,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不知道我会担心啊。”女生假装责怪。
男生没有说话,笑意盈盈的看着女生,轻轻的揽过女生,为她擦拭眼角的泪花。
眼睛炯炯有神。
目光炙热迷人。
时光晕眩在光与影的交接处。
相机飞快的按下快门。
夏月幸福的闭上了眼睛。
“夏月,你总结下这段话说的什么意思?”语文老师发现了夏月在开小差。
坐在后面的苏成雨推了夏月一把,女生终于回过神来,不知所措的紧张起来。
“母亲帮作者重拾自信。”这是苏成雨微弱的声音。
“这段讲的应该是母亲帮作者重拾自信。”女生虚心道。
“嗯,不错,坐下。”
女生万分感激的看了苏成雨一眼,心中随着语文老师脸色的舒展逐渐舒坦。
“谢谢啦。”女生轻声道。
“我跟你是谁跟谁啊。”
是啊,我跟你是谁跟谁啊,这又不是第一次,有多少次你替我解围来着,我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
你是我的死党。
那就够了。
[ 五 ]
飞机在遥不可及的湛蓝天空划开一道微不足道的口子。
像是疼痛锐利成刀子的模样。
锐不可挡。
和乔子纯在恒子那家饭馆吃饭,才发现恒子已经走了,跟随着周小诗去了她的城市。于是又换回了原来的师傅,饭菜异常难吃。
乔子纯吃了两口就没再动筷子,而是叫了两杯奶茶。喝奶茶的时候,夏月跟她讲周小诗和恒子的故事,乔子纯听的很认真。
时而欢笑,时而皱眉。单纯的像刚出土的文物,不沾世俗。
“我说,你老是向我打听顾新的事情,不会是......?”
夏月感觉脸上一阵滚烫的血液流了上来。
“不是,是我们班一个女生托我打听的。”夏月支支吾吾的掩盖,丝毫没发现已经涨得通红的脸庞。
果然,不会撒谎的人不可能一次就学会撒谎。
乔子纯还沉浸在恒子和周小诗的故事里,并未发觉夏月有什么异样。
“对了,我这个礼拜和顾新出黑板报。要不你来替我,顺便多为你同学打探点情报,你觉得怎样?”
‘好啊可以行没问题’顺便一个字眼就能得到和顾新单独相处的机会。夏月这样想着。
兴奋开始往喉咙蔓延,顺着嗓音开始凝固。
出口便变成了“不用哦,谢谢。”
“我们走吧。”夏月脸色慌张的看着乔子纯。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乔子纯还没答话,夏月就拉着她往后门走。
“怎么了?”
“我看到了我不想见的人。”
“哦。”乔子纯是个聪慧的女生,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餐馆里。
男人手牵着女人,绅士风度的为女人拉椅子。
“亲爱的,想吃点什么?”
男人的笑容干净美好,舒服的一塌糊涂。
“随便,你点吧。”
“呵呵,嗯,服务员,上几道你们这的拿手菜,记得别放太辣太闲。”
男人干净利落的点完菜,孩子般快乐的看着女人。
旁边有人在争吵,原本舒适的气氛蒙上了一层阴影。
“老板这菜里有虫,想要吃死我们啊。”两个恶霸模样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的。狼狈为奸。
老板不停的致歉,不过两个男子怎么也不愿意付钱。很明显,两个吃霸王餐的。
有服务员亲眼看着他们吃完后放虫在菜里。但两个男子不认。
气氛僵持住了。谁也不愿让步。
男人站了起来,女人拉了拉他的手。男人微笑的示意她放开。然后走到众人面前,把两只虫子若无其事的吃了下去。
“虫子补蛋白质,我看你们都需要补补。”男人说完便回到了女人身边。
两个男子无奈的付了钱离开。
饭馆恢复了刚开始的安详氛围。
“你真把虫子吃了啊?”女人惊讶的看着男人。
“当然没啊,现在的虫子吃农药长大的。不敢吃啊。”
“那虫呢?”
男人得意的笑了下,摊开手掌,两条虫浩然映入眼眶。
“其实我不仅会教语文,还会变魔术的。”男人挥挥手,虫不见了。女人目瞪口呆的看着。
“亲爱的,吃饭了,回去再变给你看好不好?”
“好啊。”
[ 六 ]
过了三天。夏夕才来上学。
像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相顾。无言。
偶尔夏夕调皮的过来搭讪,都被女生以‘我在写作业别打扰我我现在有事我很忙’诸如此类不能再烂的借口挡住。
尽管内心已经很开心了。
说好的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呢。不过这都是过去式了。
你不必在意曾经许过的若言,那些会随着时间一起淡忘,最后连空壳都不剩下。
你也不必把年轻时欠下的人情一笔就还清,因为没人会当真。
蔷薇花开在最伤人的地方才愈发显得美丽。
红色,有时候也可以悲伤逆流成河。
“夏月,可不可以借你数学笔记给我看看?”夏夕依旧不肯放弃。
“要不我的借你用下?”这是林平的声音。林平这样的男生,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待人热情,学习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漂亮女生,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在漂亮的女生面前自讨没趣。这是一段略显精短却一语中的的介绍。
“不用,我在忙。”夏夕丝毫不领情。
林平习惯性的耸肩,对此已经是他的第一百零几次搭讪失败他自己也忘了。不过他坚信会有成功的一天,因为失败真的是成功他母亲,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林平是绝对信了。
“苏成雨,有人叫你打球。”夏夕推了下男生。
男生惊的站起来,像直冲云霄的火箭。脸上挂着几道睡觉时手印下的痕迹。
走出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被骗了,外面根本没人。
“别以为你是夏月她姐,我就不敢对你怎么的。”男生一脸坏笑。
“那你想怎么的?”女生挑衅的看着他。
夏月把头别了过来,似乎也被他们的对话所吸引。因为是我姐,那你想怎么样?欺负她吗?
“我想上厕所。”男生收回了原本不可收拾的笑容。
“那边。”夏夕指了指门口。
“谢啦”男生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跃了过去。
夏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
夏夕也跟着笑了起来。
长久以来的默契,这一刻,像是突破云层到达地球的阳光,温暖人心。
本以为只是在洗手间外面镜子前看下头发有没有凌乱,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干净男生的脸庞。
‘顾新。’就差把声音成嗓门发出来,女生感觉心里慌的难受,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不过仍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头发。
“同学,你水龙头没关?”男生的语气略显无力,有些虚弱,毕竟伤才刚刚好。
回过头才发现因为紧张忘了关水的夏月尴尬的笑了下,感觉脸上的肉像是拧在一起,又像是拧水龙头一样。
男生把水龙头关了,头抬了起来。像是慢动作的偶像片,每一个动作都有耍帅的成分在里面。
“谢谢”。
“不客气”
和顾新说谢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而这次,确实是尴尬的境地。
女生恨不得有块柔软的地可以钻进去,那样,就不用丢脸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夏月走进教室的时候苏成雨和夏夕正在聊天,看到夏月进来就没再聊了。
“听说我们语文老师要出差一个月,由三班的语文老师代课。”
林平说完,并没有引来多大的注意,很多人见过三班的语文老师,一个平凡的中年男子。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夏月完全不知道是谁,不过也没在意。
苏成雨像往常一样趴在卓上呼呼大睡,夏夕则翻着新买的漫画。
原来不在意的。
不止夏月一个人。
[ 七 ]
“先给你们讲个冷笑话,有个阿姨拿假钱去买早点 ,小贩恼了:“大姐,你给假的也就算了,那起码是张印的,你这张居然是画的!退一万步说,画的也就算了,你给画一张十块的、五块的都行,你还给画张七块的!七块就七块吧,最起码也得画彩色的啊,居然用铅笔!算了,黑白就黑白的好了,可不能用手纸画啊!手感太差了就算是手纸你也得用剪子把边剪齐了啊,这个用手撕的,毛边太夸张了行,毛边我也忍了,可你也撕个长方形啊,这个三角形就太说不过去了。”
男子抑扬顿挫的声音甚至有些滑稽。
开场就是一个精彩的冷笑话,还是给这个新来的三班语文老师加分不少。
轰然大笑而倒成一片的场景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有夏月一个人没笑,眼神勾勾的盯着男子,一脸迷惑的神情。
像是在哪见过这个男子,看起来好熟悉,背影也很熟悉。
不过怎么也想不起来,无论怎么努力。
熟悉与认识是两个不同意义的词语,前者你没有发言权,后者你能知道隐藏在熟悉后面的全部密秘。
总之,这是个有趣的语文老师。
果然,上课也不是按照那种固定的课文模式,提出的问题也让人欣然回答。
“这排最后的同学,你觉得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目光齐刷刷的往苏成雨这边扫了过来。男生变成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男生还在睡梦中,夏月把他推醒了,并告诉他问题。
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睡懒觉。”简短彪悍的三个字。原本以为代课老师会因为权威受到挑衅而像语文老师那样发怒‘谁让你睡懒觉的你说的是胡扯’之类的话语。
“嗯,非常好。非常符合你现在的愿望。请坐。”
很多个问号林立在很多人的头上。
好奇。惊讶。
心中无限期待的。
想要了解这个男子。
“老师,那您觉得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夏夕的声音像一块极具吸附性的磁铁,粘上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是一个漂亮的反问句。
是的,夏夕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女生,这点夏月早就知道。以前在医院测智商玩的时候,她就出类拔萃了。
“我觉得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当然是开心啊。每天为自己活着,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爱自己喜欢的人,快乐而有意义的活着。”
众人崇拜的望着高高在上的男子,顶礼膜拜。
不过,这只是夏月心中的臆想,男子应该会如此冠冕堂皇,给自己套上一身金光闪闪的光环,让人去膜拜。
年龄会让人变的完美,也会让人变的虚伪。这两个其实从来就不矛盾。
“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是我老婆。”
台下立即一片唏嘘声,仿佛是嘲笑他一个大男人也太没出息。
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
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男子浅浅的笑笑,没继续说下去。眼睛里散发出一丝温柔的光。
是深爱一个人才能聚焦出的温柔。
是很想某个人才能溢出的光。
不过没人懂得。
至少,现在还不会有人明白。
[ 八 ]
摊开手掌,微风用朴实的音符环绕指间。
踮起脚尖,只是为了更加接近太阳。
你习惯在这样的午后醒来么?周围是一片又一片用斑驳寂寥接成的落寞碎片。阳光用温暖将黑暗里氤氲的寒冷驱逐出境。泪花优雅的在琴键上翩翩起舞。悠闲的蝉鸣撕碎了夏天仅剩的一丝安静。
你来过我的世界,你从未来过我的世界。
你轻轻的来,悄悄的离开。
世界太大,我还是遇见了你。
世界太小,我还是弄丢了你。
你是敌亦或是友。
这些都不在重要。
镜子的存在,于是有了莫名的相似体。
吻合。模仿。巧合。偶然。
我和你。你和我。
然后相濡以沫。
相拥而泣。
镜子的背面,站着一段清新透明的悲凉。悲凉的影子里,悲伤努力的摊开一张巴掌大的空间,就那么,蠢蠢欲动的,想给青春一记响亮的耳光。
[ 九 ]
在数学老师把去市区买练习册这项神圣的任务交给夏月并询问谁愿意一同前去的时候,夏夕乖巧的笑容和主动赢得了数学老师的赞许。
就算有一万零一个不愿意,夏月也只得硬着头皮和夏夕一起去市区。
公交车站。两个女生每人抱着一叠书,因为练习册并不重,要不然就会叫几个男生帮忙了。
旁边。人潮涌动。喧嚣声是一阵野性十足的狂风。
一群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俨然是一尊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
“啊,我没零钱了。”夏月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粗心到没留零钱坐公交。
“我身上没带钱。”夏夕淡定的耸耸肩,眼睛里丝毫没有担心。
“那怎么办?”女生自己嘀咕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碰到事情容易发慌。怎么也改变不了。
“这样吧,你把你那张10块的给我。”夏夕伸手接过夏月的钱,然后走开。
尽管隔了几十米,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清,夏夕洒脱的走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面前。
然后看到她把手伸到一个碗状的东西里面。来回了两次。
夏月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步走过来的夏夕。如果没看错的话,夏夕应该是把这张十块的给了乞丐,然后又从乞丐碗里拿了两块钱坐公交。
这应该就是你吧。永远那么率性而为。像个小孩子一样,令人哭笑不得。
可是,关键的时候,你依然给我依靠。
像是黑色无底洞口的一缕罕见光亮。
像是一场久逢干旱的及时雨。
像是冬日里燃起的一把火。
公交车上。
“你上次为什么打架?”
夏月终于还是没忍住。胸口堵塞的地方被一股迂回已久的气体冲开,舒坦了许多。
“因为顾新。”
顾新,一个在心里默念到烂熟于胸的名字。却在这不合事宜的时刻冒了出来。心脏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
所有的好奇和惊讶随着脸上的线条挤成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是因为我受伤的。”夏夕若有所思,眼神跟着声音开始呆滞。
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还是像一根根针一样扎了过来,夏月有些喘不过气来。正要询问具体细节的时候,发现夏夕眯着眼好像在睡。
一头乌黑的头发宛若瀑布般滑落下来,耳朵上幸运星的耳钉点缀着阳光碎片折射的光亮。透明般干净的皮肤像是晶莹的玉一般。夏月看着看着不免自卑起来。
这种心情或许早就有了。
尽管不愿承认,从小时候就开始有了对比。对方有着甜美美丽的容貌,而自己一直相貌平平。对方有着聪明的头脑,往往很惹大人喜欢。而自己却木讷,一直不怎么讨人喜欢。
尽管一直不愿承认。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尽管不愿承认的有那么多。
可是还是得承认。
两个人不仅仅是只有交集那么简单。
生活早已把彼此融入生命里,像是离不开水的鱼。
两个人又有着同样被父母抛弃的类似经历。
苦难早已把彼此的眼泪哭干,干涸的泉水只剩下一起坚强。
[ 十 ]
这几天,天气异常烦躁。几朵白云无精打采的挂在天际。烈日不可一世的发怒。
夏月盯着眼前的女人半天,不愿意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似乎对这个女人早已恨之入骨。
女人脸上全是愧疚和慈祥,笑意盈盈的看着女生。然后走了过来,想抱夏月。夏月快速的躲开,不让她得手。
“夏月,我知道你不会原谅妈妈。不过我只想好好抱抱你,我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女人便把女生抱住。女生挣扎了起来。
在女人的怀抱里,女生渐渐的失去了抵抗。温顺的贴在女人怀里。
“我的孩子,妈妈接你回家。”女人的声音温和优雅,有一股暖流触电般的在心脏蔓延。
夏月开始意识模糊,觉得女人的爱抚舒服且安心。
突然女人发疯似的把女生推开,头也不回的跑了。女生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原来是做梦,女生惊醒的时候看了下时间。
1点半。
午休的教室死灰一般安静。夏月轻轻拿开夏夕放在自己桌子上的手。
手下居然写着一行字。
女生低下头,认真的看着。
突然女生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难受。身体的血液开始不听使唤的倒流。外面的蝉鸣声令人更加急躁难安。
女生往外面走去,用力的拧开了水龙头。听着哗哗的水流声,像是被呛着了一般,脊背因为激动和哭泣而上下挪移。
水流声掩盖住了女生的哭泣。女生低着头,看不见女生的眼。
再次走进教室,夏月的眼眸通红,明显看的出是哭过。
女生走到桌前,拿橡皮轻轻的擦去桌上的字。夏夕转了下头,不过没有醒来。
窗外。
蝉鸣声像刚开始那般锐利刺耳又惹人讨厌。
天空中寥寥无几的白云运动到另外一边。
夏月放下橡皮,像午睡开始那样睡下。
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现在没有。
以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