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之下，
谁肯如蝼蚁般苟活？
——《拂晓时分》
***
佣兵城。
就索索来说，他并不熟悉这座与奥尔马奇兰共同矗立于河畔的双子之城。作为魔法学院的学生，他曾不止一次被老师或同学们告诫：远离贫民窟、别独自去郊外，以及——别去佣兵城。
……
贫民窟里，有索菲人最讨厌的贱民；因此，他们难免会有这种偏见。
郊外有拦路打劫的盗匪，独自一人，总归会有危险；因此，这个警告也无可厚非。
……至于佣兵城。
理由则很简单。那便是，作为帝国北境最大的魔法学校、学会、研究院——奥尔马奇兰魔法学院，抑或称之为“魔武学院”的大学校——对他们所认定的“杂种”，是非常排斥的……
“咿……”
魔武学院。
一想起这个名字，索索不由唏嘘。
（想当年，魔法学院好像也挺厉害的。）
（……好像有三百年了吧？）
三百年。
三百年前，奥尔马奇兰还只是突出于奥尔马奇兰地区的一座孤城。
三百年前，索菲王朝尚且朝气蓬勃，它的一切都还充满了活力。
三百年前……
索索有些恍惚。
（三百年前，我的家族似乎才刚刚从新席丽顿搬到波罗。）
（……）
有时候他总会妄想：要是我的“茶”家族，是那个了不起的“茶”，那该多好！
……可渐渐地，随着年岁渐长。他倒放弃了这个无聊的念头。
（你不是贵族。）
（你的家族充其量只出过几位老学究。）
（也充其量只出过几位祭司。）
（所以你家才有那么多藏书——可是，无论如何，索索·茶·艾尔米。你始终不可能是贵族。）
（……）
要知道，贵族老爷们…………
啧。
索索咋了一下嘴。
（贵族老爷们，又有学识，又有品德，他们什么都会，什么都行——他们从血脉深处，就流淌着与贫民和贱民不一样的血液——至于你！索索，就你——你这个怂样，你根本不可能有贵族血统！）
“……”
是的。
虽说从前，爸爸在世的时候曾神神秘秘地说“儿子你知道吗？咱们家从前，可是大户人家！”——可随着年岁的增长，索索却越来越觉得老爸那时是喝多了撒酒疯……又或者，是大人骗小孩的勾当！嗯，没错！
“…………”
如此想着，他的视线，也悠悠从佣兵城中央的那一轮冉冉升起的半月旁，挪了开来。
（……）
（真的月亮。）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在地下世界呆了多久。
刚踏足地面时，他甚至有些晕；毕竟，在地下世界好歹还有中央魔石调控周遭的压力，可是地上，却并没有那种东西。
“唔……呕。”
他有点儿恶心了。
“呃。”
欧丹就陪在他身旁。
见状，这位三十四岁的少女的可爱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了担忧之色：
“没事儿吧？要不要我扶你到那边坐会儿。”
说话间，她已经搀住了索索的身子。
“……”索索不想说话。
只是稍稍挪动步子，他就觉着，自己好像快吐了。
“需要吗？”
“……嗯。”
他勉强点了下头。然后便任由欧丹，将他慢慢搀到了地底缆车一旁的长椅上。
“……”
少年捂着胸口，强忍住恶心。这一会儿，他只觉天旋地转，好似整个世界，都快要塌陷了一般。
“嘻嘻……”
欧丹轻抚着他的后背，她拍了一会儿，突然颔首一笑：
“你啊，你可真是……”
啪、啪。
她稍微加重手上的力气，却又不至于太大。欧丹又拍了拍索索的后背，帮助他调整呼吸，而她的关心……也令仍痛苦着的少年，很快便好受了许多。
“呼…呼……”
心情稍微得到了平复。
脑子也不那么浑浑噩噩了。
可是，刚刚好受一些；索索就再次有点儿难过了。
（我……）
（我真没用。）
（明明是第一次约会，竟露出如此丑态。我真是……）
他咬着下唇，且紧垂着头。
……这种自卑之心，他可不敢叫欧丹知道。
“别难过，放轻松…放轻松……”
欧丹依旧轻抚着索索的脊背。
至于她的声音，也越来越柔软，越来越绵和，就像是一位体贴人心的大姐姐……咦？对了，她本来就比我大。
蓦地，索索一愣。
他稍微昂起头，眉毛上挑，视线也稍微上移……
“怎么了？”
“！”
岂料，他刚打算偷看，欧丹便已经用温柔的目光，对准了他的视线。
“我……”
咚咚，咚咚……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索索看着欧丹，欧丹也看着索索。他只觉着，自己整个人的整颗心，都好似要被这深邃的眸子吸进去，渗进去，再不能脱逃，也再没法自拔……
“我……没什么。”
他再度羞愧的低下了头。
（她真美。）
他想：
（她真美，我配不上她……）
“我不信。你这样色眯眯的看我，一定有话说。”
欧丹以调侃式的语气，将头伏低，并将温热的呼吸吐到了少年的耳畔。
“快说吧…”
“不管，你有什么要求。姐姐我……都会满足你哟。”
“……”
索索再一次脸红了。
并且，很快，羞臊便令他脸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我……”
他在脑海里竭力寻找着话题。
……
…………对了！
“之前在缆车上……”
他小声道：
“之前，在缆车上时，你好像也有话要问我。”
由于觉得，在问别人问题的时候，不看着对方的眼睛可能有些失礼。因此，他便稍微抬起头来：
“那时，你究竟想问什么呢？”
他高昂起头。
“！”
然后，愣住。
（这这这这这！！！！！）
他的脸，与欧丹的脸，充其量只不过几公分的距离。
“呜……”
她呼出的气，在索索的嘴唇边打转儿。
至于她的脸，她的眼睛，以及她一切的一切……则全都完完整整、齐齐备备地，倒映在了索索眼中。
“我！”
他慌了神：“对、对不起！！”
少年慌不迭想要低下头去。可就在同一瞬，欧丹却已经捧住了他的脸颊。
“……”（索索）
“……”（欧丹）
彼此间能清楚听到对方的呼吸。
同样地，彼此间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你真……美。”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段寂静。
但这个声音却不是从索索嘴里发出的。
它来自欧丹。
他听到她说：
“你真美。这么多年了，我也见过不少人……但从没有一个，连一个都没有，连女人里都没有——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美人，我……”她张了张嘴，愣了一会儿。旋即，又问了她曾问过的一个问题：
“你是贵族吗？”
“？”
索索有些发愣。
他曾经自以为，自己长得很不错。但那毕竟只是自认为，当这番话真的从一个美丽女孩的口中说出时，自卑如他……反倒更加畏缩了。
……
但是，相比起这个。更古怪的却还是欧丹的这个问题。
（“你是贵族吗？”）
索索犯了难。
（我怎么可能是！再说了，上次，我不是已经说过自己只是魔法学院的学生了吗？）
“……不是。”
“真的？”
“……真的。”
“我不信。”
欧丹向左移动视线，又向右慢慢移动了视线：
“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像一位娇生惯养的小贵族……我敢保证，要是那帮贵妇人们见了你，她们一定会爱死你的！”
（这句话你好像也说过。）
暗自腹诽了一句后，索索嘴上却仍旧很老实：
“但我的确不是贵族啊。”
“…………不是的话，那更好。如果你是贵族，我恐怕就配不上你了。”
她如此说着。然后，便轻轻放开了少年的脸颊。
她往长凳后面坐了坐，端正姿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只听得远处天空中，突然炸开一声轰鸣，旋即——一团紫红色的火焰花瓣，便在这一片阴暗的天空中炸裂……
焰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