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
人类为什么会产生同情的感觉?
对于弱小的事物、
可悲的事物、
可叹的事物、
可笑的事物。
正确的做法,难道不该是将它们狠狠推倒在地,再狠狠踩上两脚吗?
难道,这不该是真正正确、唯一正确的做法吗?
或许是的。
一定是的。
毕竟,人类都是些残忍的生物。
(……)
那么,产生出这种感情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这些、
这些可怜的、可悲的、可叹的感情……
我从他身上,
究竟,
看到了什么?
……
……
我的情感。
我的渴求被爱的情感。
我的不甘于被这个世界抛弃的情感。
我,
所有的我,
以及在我眼中被整个世界唾弃了的我。
…………好像啊。
真的好像啊。
我和他,
真的、真的好像啊…………
之所以同情他人的可悲,是因为自己同样有可悲的一面;之所以同情他人的痛苦,是因为自己同样有痛苦的一面;之所以同情他人的软弱,是因为自己同样有软弱的一面——正因为知道这样子很痛苦,正因为知道活着很辛苦……所以,才会在肩上的重担减轻后,对那些与自己有着相似或相同遭遇的人,感到悲悯……
(……)
萨尔玛轻捂着胸口。
她,站在这儿……
……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像个人了。
她曾以为,自己的心肠已经硬得更像个人,而非软弱的弱者。
她曾以为自己很强。
她曾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她曾以为自己想睡谁就睡谁,以为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以为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以为自己已经有了瞧不起别人的余裕,更傲慢的认为…自己已经和从前的那个软弱的自己,挥手告别……
可是、
可是!
没有!!!
一切都不曾改变!!
她还是她。
萨尔玛·薇娅。
从最开始时就是萨尔玛·薇娅的这个人,即便到了现在,也依旧是萨尔玛·薇娅!!!
她依旧是她。
她没有成为真正笃于事故的人。
她没有成为理想中的,即便离开姐姐,即便失去一切,也仍能幸福生活下去的……人。
她…
她不是!
她不是个人类!!!
……
……
……
所以,
所以。
所以,既然人类都不是……
既然连残忍下来的资格都没有……
……那
那么,
那么,即便像这样做…或许,也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
她,
她走上前。
街上的行人各自有各自的事。
街上的闲人各自看各自的热闹。
街上的看客们甚至开始了起哄。
……
可是,
她会在乎他们吗?
他们的事。
她的事。
以及,正在她面前哭泣着的这个男孩的事。
……
她只在乎后两者。
她只在乎自己——但是,她却也在乎这个懦弱的发出恶心啜泣声的…男孩。
(真恶心。)
她想。
(作为一个男人,竟然哭成这样……真恶心!)
(恶心。)
(恶心。)
(恶心!)
(真叫人恶心!!)
……然而,
更多的思考,却是毫无必要的。
继续欺骗,也是毫无必要的。
欺骗自己也好,
欺骗别人也好,
即便自认为在欺骗这个世界——这样的心情,也根本欺骗不了任何人吧?
(……我)
(以及,你。)
我所认定的我。
以及,我所认定的你。
……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设想中的一般,流露出鄙夷之意;还是如心声所说的那般,流露出“我想理解你,我想拥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种……懦弱的感情。
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但是,
随着步子。
随着越来越靠近的步子。
她却……
却还是……
却还是,拥抱住了他的身体。
“没关系的。”
“没事的。”
“姐姐她,会一直爱你的。”
“你已经够努力了。”
“你值得这一切。”
“你是有价值的,我知道。”
“你是很好的男人,我知道。”
“你不会被瞧不起,至少我不是。”
“……你做得到的。”
“只要是想做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
……
可是,
可是,这样做,又有谁能得到拯救?
萨尔玛又想起了自己曾试图保护的那些事物。
她曾以为自己很强大。
但自以为是的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重复认知到自身的无能。
她……
她很无助。
是的,她有很多钱。
是的,她有足以自傲于众人的容貌。
是的,她享受着姐姐的爱。
是的,她享受着诸多男人的追求。
是的,她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但是,
这又如何?
在感受着怀中男孩的啜泣,并感受着他身体的微微抽搐的频率时——她竟突然有了种错觉。
(他敢哭,可我呢?)
(我又能向谁哭诉我的悲伤呢?)
(我又能向谁展现我的软弱呢?)
(我又能渴求谁的怜悯呢?)
同情。
同样的感情,被联系在了一起。
但这个男孩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今后会和姐姐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像个快乐的小羊羔一样,自由自在的在没有野狼的青草山坡上尽情奔跑——但是,我呢?
我的渴求得到他理解的心情。
我的渴求在他面前展现软弱的心情。
我……
像这样的我……
这个不像姐姐一样强大,不像姐姐一样残酷,不像姐姐一样懂得权衡事情利弊的我——倘若我从没遇到过他,或许还能在日复一日的欢声笑语、自欺欺人中苟活。可是,在已经看到希望,在已经看到光明,在已经看到能够读懂我苦难与不甘、自私与软弱的人出现后…………我,又为什么……
(……)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我啊!!!
所有事,这所有事的所有事——幸福的童年?美好的爱情?快乐的生活?圆满的结局?这一切,我都没有啊!!!就连一件,就连一种,从一开始、从最开始的最开始,从最初的最初开始……我就,什么都没有啊!
……
我没有啊。
我什么都得不到。
什么、什么都得不到!!!
这样的我,
这样的就连自己的软弱都不敢说出口的软弱的我。
这样的稍作尝试遭遇挫折就直接放弃了的我。
这样的,我……
……
真是糟透了。
真是恶心透了。
我真是……
这样的我真是…………
……
渐渐地,
在不知觉间,她的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轻轻滴下。
……它滴在索索的头发上。
滴上去,稍作停留后便渗入其中,沉没,又最终堙没得连它曾存在过的痕迹,都消隐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