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的感觉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我是一个女人。虽然只是女人,但却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女人。
即便与男人相比,我也绝不会逊色。
甚至,有可能……
真的只是可能……
我甚至怀疑,我比任何一个男人都更强。
任何一个。
……
……
我比他们更强,我比所有人都强——但通过这个,我究竟能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
谁都不可能知道。
***
玛莎没去见老师。
奥尔马奇兰的事她也听说了,不过,她并没有质问索索。
……毕竟,那些人的命对她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对她来说,她最重要的人——无论是父亲、丈夫、孩子、情人们、甚或是两个挚友——时至如今,已经都不在了。
现在唯一还重要的,大概只剩下了老师。
老师是她最关心的人。
但即便是那个老师,前些日子也已经被她厮杀、折磨成了重伤。
(……)
她不敢去探望老师。
不是不想。
是不敢……
……
假如老师问起事情的结果,自己该怎么回答?
假如老师问起欧丹的事,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而假如老师问到了这个黏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只是假如,他问到了这个眼下最麻烦的家伙……自己,又应该如何作答?
没法回答。
无法解释。
她甚至连诡辩自己是为了萨尔玛才做这些事的可信度,都没有。
索索活着。
他活得好好的。
他还活着……
所以说,他为什么还活着?
“……”
搞不懂。
说不通。
也不想有更多思考。
总之……心情很烦。
如有可能,她当然想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帮萨尔玛报仇——但是,当她杀了欧丹、葬了萨尔玛,得利者却变成了招致整场事故的这个男孩——他没有死。他安全的活着。他恬不知耻的活着。而他活着的理由,竟只是——玛莎·特里姆,她没有……杀了他。
(……)
坐在家里,她只感觉头痛无比。
这儿是她的家。
更准确的说,是她在黄金城诸多“家”的其中之一。
这儿并不大,看外观也只是黄金城诸多普通民居中的一座,周遭的住户,也大多是些对武者和武技不感兴趣的商人。他们一年到头几乎不在这边留宿,周遭安静异常,也鲜少有嬉戏的孩童从附近经过。总之,这儿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是吗?或许是的。不是吗?又或许不是。玛莎只感觉脑子又僵又痛,乱糟糟被搅成了一团难缠的浆糊。她……
……
她依旧想不通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而且,只是看着那个又傻又呆的男孩,她便会由衷感觉到厌恶。
可是…………
……
说到底,自己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吗?
自己是对欧丹尚有亏欠吗?
可倘若是这样,那么她,便更该将索索杀掉。将他和她埋在一处,让这两个人生也同室、死也同穴。
她觉得自己的确该这样做。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应该这样做!!!
她觉得……
可是…………
(……)
眼瞧着在沙发上呆呆坐着的索索,她只觉一口浊气,淤塞在胸中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她想走出去,她想走出去通通风,但是……
…但是,她又怕自己稍不注意。这孩子便突然走了、逃了、死了。
“咳、”
她只能轻轻咳嗽一声,也只得将被寒风捂得冰凉的手掌,轻撂上了他身旁沙发的边缘。
“你……”
她欲言又止。
但愣了半晌,她终究还是憋出了一句:
“你在这儿好好待着,认真反省你的过错,用心向欧丹和萨尔玛忏悔。而我……”
我?
她在自己所说的话中,竟然提到了自己。
这令她稍稍愣住。但片刻后,便重又振作起精神:
“我会向对这件事还有误会的人,说明这一切。”
说明?
误会?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有谁会有什么误会?
她不知道……
……
谁都不可能知道。
然而,此刻的她,却的确是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想逃走。
她必须逃走。
越快,越好……
***
奥尔马奇兰北边下了雪。但在黄金城,阳光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动人。
但天气,相比起之前却的确转冷了。
“呼……”
站在街上,她轻轻地呼气。
枯冷的寒意顺着她单薄的衣服丝丝渗透进了她的肌肤。原本,她只要稍稍动用武技,便可立即温暖身体——但此刻,她却实在兴不起……那种心情。
(他是个丧门星。)
这是事实。
(我不喜欢他。)
这也是事实。
尽管一切都荒诞得令人不想相信,但毫无疑问的是,索索·茶·艾尔米的确被玛莎·特里姆带回了家。
“……”
事到如今,她不想追究索索为什么会如此恬不知耻。她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留下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的性命,以及……自己为什么,会甘愿带他回家?
因为爱情?
但,她却不爱他。
她不爱他。
对于爱着的人,玛莎·特里姆始终是一个苛求并苛责着的恶魔。她会成为倒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她会折磨他们的精神、会拷问他们的灵魂、会撕扯他们的信念,亦会探求他们的本来意志——而对于一个懦弱得抛弃了与之同甘共苦的前任的男人,她是不屑、也绝不可能留下他一条狗命的。
……所以她深信自己不爱他。
当初说的话,现在同样可以再说一遍。她甚至敢再说无数遍!
“我不爱你。”
冰冷的空气,像极了那个男孩的冰冷的心脏。
“我不爱你。”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她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
没人听见。
没有谁能听到。
她的妄自尊大,说到底不过是她信念薄弱的体现。
(……)
但她却又是最无法容忍自身薄弱的女人。
那么,是性吗?
是吗?
……或许,不是。
不。
一定不是。
她敢确切的说,自己绝不是想从索索这儿得到有关性的部分——绝对不是!
……
她不反感和他上床。
正如她不反感和任何一个长相过关,性格过关,也懂得讨自己欢心的男人上床一般——她对索索,说到底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迷思。更何况,她不反感和自己看得顺眼的人上床并不代表她会和任何一个自己看得顺眼的人上床,而她不反感和索索上床,也不意味着她一定会和他上床——这一点,非常关键。
“咳咳……”
她又咳嗽了两声。
她并未生病。
她健康得很!
但这天空,却阴沉沉、灰蒙蒙,好像要下雪,又似乎不会。
(……)
她望向天空,并静静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她……
她想到了什么?
……她的确是想到了什么。
然而,不敢确定。
即便胆敢确定,也完全不敢将之信以为真。
她……
她只是单纯想起了……
……
她的孩子。
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亲手溺死的,第一个。
后来,很久很久以前,流产死掉的,第二个。
……
有一句话听起来或许很解气。
她知道,自己大概、或许、可能、一定是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
所以说,她的……孩子。
他们会恨她吗?
他们会恨他们的妈妈吗?
他们会恨这个,明明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明明没有做好成为一个真正大人的准备,却偏偏自以为是的将他们带到这个世上,又狠心、甚或愚蠢的将他们赶出这个世界的母亲吗?
“……”
他们会吗?
她不知道。
她不想知道。
但一切的不想,说到底,其实只是……不敢。
而后,渐渐地,她俯伏在地。
她跪在那儿,用手掌轻轻涂抹石砖上的灰尘,又用笨拙的手指,在上面慢慢描绘出三个甚是难看的小人儿。
一个人很大,很大。
另外两个很小,很小。
她轻轻的画着,画着……却又在图案即将成形时,将这幅象征着卑怯的可笑图画一把擦掉。
“真蠢。”
她轻喝了一声。
“真蠢……”
第二次这样倾诉时,她话语中的意思,却又变了那么一遭。
至于“变”在哪里?
她……不敢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