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将索菲历代君王都算上,也属殿下得国最正。
——《西西里弗斯史诗》
***
又一次的,使者谈妥了条件。
而这回,由索索将消息带在身上,传达回城。
……
使者先是让索索将谈判的成果牢牢记下,然后才在纸上用文字的形式将谈判过程简要记录了下来。在粮食的问题上,托利多不做丝毫让步;在金钱的问题上,托利多愿意减少总额;在布匹与其它一些工艺品及陶器的问题上,使者也尽可能为科纳穆做了最大程度的争取——这样一来,战争就结束了……
是啊。
这样一来,战争就结束了。
“……”
在坐进篮筐时,索索并没觉得这儿有多狭窄。他轻轻蹲在其中,又紧紧地攥着那根粗实的麻绳,在不远处,几名蛮族士兵正在那儿谈笑连连。他们说的话,他一概听不懂,但通过这几日的接触,他却觉得迪达特部族的大家——他们都是好人。
……但现在毕竟是战争。
被包围的城,也毕竟名叫科纳穆。
索索曾向大家询问过,他试图征询,倘若迪达特人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后转而包围科纳穆,那他们该怎么办。当时,另外三个年轻人都被问得愣住,唯有那位始终平静,也始终扳着张脸的使者大人,给了他一个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到那时候,咱们就只能以身殉国了。”)
啊啊……
以身殉国。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这样的名词听在耳中,也还是会让人感到害怕。
…这种将命运寄托在敌人是否守信的基础上的谈判,还真是令索索痛苦不已。
篮筐开始被往上拽——一寸,又一寸。
渐渐地,索索远离了地面。
他离那城头很远;往下看,离地面也非常远。
这令他稍有些晕眩。
离地面越远,他所处的位置便越高,看到的景色也便越广阔。但他是近视眼,虽说能看到更远处的事物,但当一切映入眼帘时,却仍是一副雾蒙蒙、幻胧胧的感觉…隐约地,他能望见那些隐藏在寒冬青翠与枯黑间的帐篷及牲畜。更甚至的,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围在树桩旁,隐约仿佛正在嬉笑的女人……她们在笑,她们在说,她们……
“她们和我们,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这几天,索索想了很多。
诺弗兰奇是个大色狼,他喜欢吹嘘在妓院或别的什么地方“大战”时的英姿。这些天,索索和其它人听他说了不少关于“这儿的女人胸真大”或是“总感觉她们的屁股非常翘,揉起来一定很有手感”之类的话。
胸部很大……
屁股很翘……
是。至少在这一点上,索索并不否认。
而和这里的女孩相比,科纳穆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的文明人的姑娘们,对诺弗兰奇来说,难道不也是可以用“胸真大”“屁股真翘”来形容的吗?
他对她们有感觉。更准确的说,是****……那么,人类会对本族以外的物种产生欲望吗?在索索想来,是不会的。那么,既然如此,身体构造与文明人完全一致,会说、会笑、会开心、会忧伤的这些野蛮人——他们与索菲人、东方公国人、乃至于和奇卡人相比。他们又究竟是差在了什么地方?
野蛮?
文明?
野蛮的意思,应该只是指一群不会说文明人的语言,毫无道德廉耻之心,如野兽般生活的人间杂种。
文明的意思,应该只是指一群会说文明人的语言,以文明的方式做人做事,且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人类。
“……”
既然如此,迪达特人为什么是野蛮人?
他们说索菲人的语言,有一整套标准的文明世界的行为方式,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与廉耻观,更懂得什么是道德、什么不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相比之下,毫无廉耻概念可言的阿尔巴人,不是也被称作文明人了吗?
迪达特人为什么算野蛮人?
难道说,就因为他们袭击文明人的村落和城镇?但这也不对呀,在东方各公国,哪有哪个国家在战争时是不袭击敌国村镇的?哪有一个???
难道说,就因为他们的生活习惯与索菲不同?但这也不对呀。奇卡人古怪得要死,公国人看重利益,索菲人追求浪漫,阿尔巴则纯粹是人渣的集合体——每个国家、每个民族的生活方式与行为习惯,都有非常大的不同。以吃的东西为例,波罗人喜爱面食,利亚里斯人偏好稻米,索菲人则更看重荤素之间的搭配、而几乎不吃主食。相比起来,迪达特人偏向于肉干与奶酪的生活方式,也不显得有多特殊啊!
那么……
莫非,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游牧而生?但这也不对劲儿。毕竟,商人们在某种意义上,也一直是“游牧”生活的职业。但却从未有谁,将遍布东方各公国的商人们视作蛮族。
他继续思考,
他继续思考着……
而到了这时,他所乘坐的篮筐,已经被守城的卫兵们拽到了城头。
“来,抓着我的手。”
猛一听到声音,索索一惊。但他却还是很快便调整好心情,顺势抓住对方伸过来的手,并挣扎着爬过了城墙。
“呼……”
他翻过去,就地摔在城墙上。这儿非常宽,足有奥尔马奇兰的那条往南方流的大河那么宽!刚到奥尔马奇兰的时候,索索曾在系里教师们的带领下,和新认识的大家一起到那条河附近去过。但是,他险些从河边滑倒摔进水里,幸好有菲尔在旁边拉了一把才没有造成事故。也正因如此,直到今天,他也仍对那条特别宽的大河留有印象。
“孩子,你有这么累吗?”
声音。
索索昂起头,却见一位笑容俨然的老人,正弓着腰站在自己身边。
他猛打了个激灵。
“监察大人?!”
索索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并赶忙拍了拍自己身上刚沾住的尘土:“真、真对不起。我没想到您竟然会……”
“哦——?”
监察一扬眉毛,他清声道:“我作为监察,难道就不能到城头来看望士兵?”
“不、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监察眉毛如刀,目光如箭。
“我、我……”
索索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他双腿开始打颤,眼泪也渐渐堵住了眼眶:“我,我没有……”
“哈哈!”
看他这副怂样,监察不由得失笑道:“你啊你……唉。就因为我问的紧了,你就这样一幅样子——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派人把你从城楼上丢下去。可是,我会吗?小可怜,对你这位科纳穆城的英雄,我可是感激还来不及呢!”
说话间,他轻轻走来,又轻拍了索索的左肩。
这一下,索索如遭重击。
他腿本来就软了,这次更险些令其软倒在地。
而他的这一系列举动,则都被索菲监察看在了眼里,又记在了心里。
“懂得畏惧权力,这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他笑了一下,这笑容中既有勉强,又暗含着一丝赞许:“我也不知道你在蛮族那儿是吃了苦,还是享了福。你只要记住,等这次的事做成了,全科纳穆城的百姓,这座城的市长,还有你们的国家都会记住你的功勋。就够了。”
略一停顿:“蛮族的条件呢?拿出来吧。”
索索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能做的事只是连连应允,并赶忙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了使者嘱咐他千万不能弄丢的那张硬纸:“监察大人,迪达特托利多的条件,都在这里呐。”
“迪达特托利多?”
监察一顿,又垂头看了眼索索:“你记性不赖。上次那个王都留学的小子回来时,只知道对方是蛮族首领。就连迪达特这个名称,都是他花好长时间才想起来的。”
旋即,他便认真看起了纸张的讯息。略扫过几眼后,他便再不去看:
“你知道的,关于这个什么……迪达特蛮族。他们,还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信息?”
“我知道的不是很多。”
索索非常紧张,但被监察问到这些,他也是有点儿高兴:“迪达特托利多,是他们的首领。迪达特托利多应该是靠血缘关系继承的,因为我曾见过他们的公主——或者是被他们叫公主的那个人。总之……”
“嗯。”监察注视着他:“你现在谈的这个人,王都那小子也说过。”
“她们说她叫美狄亚,将来会继承迪达特部族。”说着说着,索索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不少:“她平时应该是会和人一起外出抢劫的。但打仗时她在不在,我不知道。迪达特人会将他们的女儿送到公主身边当侍女,这应该是加深联系的一种方式——还有,迪达特人很尊重上了年纪的老人……”
“这还真是个好习俗。”
监察插了句嘴,片刻又道:“继续。”
“他们将这些老人称作‘长者’,托利多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会征求长者的建议。”说到最后,索索话锋一转:“但无论如何,托利多的命令和想法都是绝对的。不容任何人质疑,也不容任何人反对。”
“……”渐渐地,监察眼中的神情,已由恬淡、轻松转变为了震惊。
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他始终隐藏得很好。
“够了,够了。”
在索索越说越来劲儿的时候,他微笑着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发言。
监察笑道:“时间紧迫,你待不了太久。等会儿,等到你吃了饭、再洗个澡,在听女孩们唱唱歌、跳跳舞的时候——咱们再详细点儿说……”
“是!”
索索点头以示服从。
对监察大人的提议,他感到异常欣喜。毕竟,他现在的确很想吃点儿东西,再洗个澡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