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时代,女子将掌握权柄,直至天地荒败。
——盘拉菲石刻
***
下一个时代,女子(Kloolkimandaer)将掌握权柄,直至天地荒败。
三月中旬,南部地区的科密总督潘查罗尔斯,在一封加急密信中记录了这样一个谶言。
卡洛克曼达尔。
卡洛克曼达尔?
女人?
下一个时代,是指什么时候?
女人为什么会掌握权柄?她将掌握谁的权柄?科密的?
这句话,令阿波罗托斯感受到了焦虑。
他不是很相信谶言,这世上有太多鬼话连篇的蠢货,他们总会为了这样或那样的理由编造出故意扰乱世风的流言——对这类不值一提的鬼话,阿波罗托斯素来嗤之以鼻;但这次由他所信赖的总督传回的“谎言”,却似乎与以往的那些流言有着根本意义上的不同。
“下一个时代,女子将掌握权柄,直至天地荒败。”
这是第一句。
“阿波罗托斯会相信我的话。”
而这个,是第二句。
根据潘查罗尔斯在信上的描述,这两句谶言是在科密达素丽部落的圣山“盘拉菲”找到的。当时,盘拉菲圣山在达素丽部落举办越冬晚会时突然崩落一块巨石,信上所写的这两段字句,便是在崩落过后被人发现烙印在山上的……
盘拉菲圣山?
巨石崩落?
年轻的时候,阿波罗托斯曾作为老头子的代理人,前往帝国的南部地区视察过。
在父皇治下,当时的南部并不比现在混乱多少;当时的南部地区,是帝国境内难得的安逸之所——那时,阿波罗托斯和朋友们游山玩水,吃喝欢笑,也曾追求过南部地方的热辣美人…而盘拉菲圣山,哦,盘拉菲……
他还记得那座石柱般的高山。
[阿波罗托斯无求于我,我却将把今后的事说给他听。]
那时,他曾向圣山旁的达素丽部落长者求得过此谶。
……那时,他还只是帝国的皇子;那时,他的名字还不是阿波罗托斯。
……
一连串的旧事涌上心头。
像阿夫洛尔,波尔西丹,维托克斯这些已逝的老伙计……
还有像是,休顿这种还没老死的老伙计。
帝国的万王之王,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有的。
有的……
想当年,在从达素丽部落长者那儿得到“神谕”的时候,他究竟有没有暗自感到惊异呢?
想当年,当在万众期盼的目光中成为帝国万王之王,并就此成为“阿波罗托斯”的时候,他究竟有没有回想起几年前的那个预言?
有的。
都是,有的。
他再次振兴了帝国,将旧有的一切重新洗牌;他将北方那些小国纳为帝国领土,使帝国的领地扩大至接近一倍;他广泛吸收各阶层的有才之士为国效忠,又及时遏制并打压了那些心怀鬼胎的反对派……阿夫洛尔,波尔西丹,维托克斯,休顿——他做的这一切事,挽不回他们和他逝去的青春与年华。但他所做的,这一切事……
“女人。”
他静静地看着这张信。
“女人……”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他亲近的嫡子,也就是勒夫伊卡思姆的声音。
“索菲皇子,勒夫伊卡思姆·索菲·波布利提亚娜,觐见陛下。”
阿波罗托斯沉默不语。
他轻轻折起这信,又微微从躺椅上起身,并将信纸随手丢到了熊熊燃烧的壁炉之中。
“让他进来。”
如此对守在房间里的两名侍卫吩咐之后,他又道:“你们两个,先在外边站岗吧。”
这两个侍卫向万王之王点头施礼,他们穿着很贴身的布甲,这种甲胄能抵挡大多数尖锐武器的袭击——但自从阿波罗托斯将亲信侍卫穿着布甲引为常态后,这群人却是从未有过亲身实战的经历。
……
门扉开启又闭合,帝国皇子勒夫伊卡思姆走入书房。他身材中等,面容消瘦,一双眼睛却显得坚定刚毅——对阿波罗托斯来说,勒夫伊卡思姆在小诺伊诞生前,一直是他最宝贵的孩子。这一点即便在他发现这个孩子在变声后,声音竟然像女人一样尖利时,也不曾改变。
“姆勒。”
看着这孩子,他真是由心的感到高兴。
“来,到这边来。”
说话间,他拍了拍自己之前坐过的躺椅旁边的软椅:“你怎么急匆匆的?是不是那两个管钱的,要你问我现在有没有时间见他们?”
“是。”
如此回应着,勒夫伊卡思姆向父亲低头施礼。
“他们呐,就是喜欢用那些账面数字扫我的兴。”一边说着,帝国皇帝一边重又躺倒在躺椅上,并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自家孩子轻坐在了自己身边:“我说过了,让他们拿这些数字去烦你们大哥。可他们就是不听。”
闻言,勒夫伊卡思姆失笑道:“马洛特先生忠于父皇您,库福里男爵的政治嗅觉又比较灵敏。他们两个,怎敢将陛下您的玩笑话当真……”
“玩笑?”
阿波罗托斯瞄着勒夫伊卡思姆。过一会儿,他便也忍俊不禁:
“哈哈……你说得倒对。要是哪天他们真把我撂在一边,我倒真可能会感到不舒服。”
言毕,他向儿子伸出手去:
“姆勒,你很聪明,也很善良;你像我一样聪明,又像你妈妈一样善良…姆勒。等我死后……”
“父皇,您别说这种话。”勒夫伊卡思姆神情忧郁,他急促道:“父皇治国有方,又为全天下的人带去了和平与安乐。这份功业,神是看在眼里的——您还不到七十岁,神总会让好人长寿。依我看,您至少还能统治三十年。”
“哈……?”
这句喜庆话虽然虚伪,但却管用。而且,在阿波罗托斯看来,自家娃娃的这番话倒也不见得是谎言——毕竟,只要他还活着,王都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改变;相比起他死了,留下一个未知且迷雾重重的未来……姆勒倒还真可能更喜欢当今的太平。
“人总是要死的。”
阿波罗托斯道:“你爷爷可没活到我这个岁数。朕这些年,做了很多好事,也做了很多恶事——功过相抵,还能余下好多功绩。但神是公正的,他已经让我在世上享受了七十年的生命……哈哈,不可能再久了。估计,也就是这几年了。”
勒夫伊卡思姆眨了下眼睛。
他没有接话。
“一个好的君王,要让他的国家享有太平,要破除前人留下祸患与弊端,最好还能征服一些得而无用的土地。”
皇帝自言自语着。
说到最后,他却再度瞥向了自己的孩子:“姆勒,你怎么看?”
“即便在索菲历代君王中,父皇也足可与‘伟大’相配。”
“没叫你拍我马屁。
阿波罗托斯轻轻摆手:“试着说说吧。在你看来,一个理想的君主应具备哪些素质?”
“……君主。君主应公正行事,赏罚分明;一个好的君主,要像狐狸一样狡猾,也应该像狮子一般勇猛。”停顿一下后,勒夫伊卡思姆观察了一眼父皇的表情。他见他微阖着眼睛,便就此继续道:“就像父皇你说的那样,让国家享有太平、扫除祸患、开拓疆土,以及……不给后世遗留隐患。”
“你说得很好。”
阿波罗托斯仍躺在那儿,静若清潭。
他颌着眼,语气也让人感觉不到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大多数时候,一个好的君主其实只要做到公正行事就已经足够了。身为君王,应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一位君主倘若总摆弄心机,他的臣民将厌恶他;一位君主倘若总与军队同行,他的寿命必定不会长久。而得到臣民的敬畏与喜爱,以及保持一个相对漫长的统治——这两点对一位君主来说,是真正至关紧要的重点。”
说话间,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自己的孩子,目光温柔,但瞳孔深处、却仿佛潜隐着一丝无法形容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