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声也好,惊叹声也罢,那些是值得索索在乎的吗?
不。
不是的。
他深信自己生而不凡。
此刻,他整个人的全部情感都达到了一个高昂的极致!他深信自己生而不凡……正如曾经,他一直深信自己是人世的渣滓般坚信。
我无所不能。
我无人能敌。
我是世界的灵魂,是万物的主宰。
谁都不能束缚我。
谁都别想摧毁我。
除了,我自己……
“噶啊啊啊——!!!!”
喉咙中嘶吼而出的,是意义不明的清亮声响。
叫嚷声?
叫骂声?
劝阻声?
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叫他们都他妈去死吧!
我……
这一刻的,我……
更快了。
逐渐,他越来越快。
汗水自肌肤渗透出来,它们浸进了紧裹在体表的薄衣。然后,更多更浓郁的汗液便愈发肆虐,它们浸透了他的薄衣,并直直往套在外层的厚衣与皮袄那儿钻。羊的膻味?人的热情?什么都好、什么都好!所以说,现在无论什么都好!!
是嚎啕?
抑或,这仅仅是欣喜?
他没法分辨自己此刻的感情。
索索只知道,刀在手中。
我该……
我该将它砍向……
我该,将它砍向谁的……?
敌人越来越近。
这一刻,他甚至已意识不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群自己最羡慕、也最钦敬的索菲人。
无所谓。
什么都无所谓!
他现在只想……
——!
黑马携着阴森寒风与激扬而起的石子、冰渣,它带着他,就好像一头额前挂着重甲的猎犀般横冲直撞进了那慨然阔步的索菲步兵阵列。
士兵们穿着轻甲,持着短枪。
有人试图用手中的不足一米的短枪戳刺黑马,但更多的人却只是避开了这犹若奔雷的烈马。
索菲人,也会怕死吗?
这是索索现在脑子里唯一还存在的东西。
旋即,他已是挥刀劈向了那个用于用枪尖直指马腹的士兵。
太阳。
我是……太阳!
手起刀落。
血花飞溅。
在寒冷的空气间,血液好似被炸开了一道口子盛夏大堤。无穷尽的洪水与无穷尽的惊恐,均顺着这个破开的口子将更多更恶劣的惶怖与恐惧散播到了更远处。
烈马仍在冲锋。
数个士兵被冲刺的骏马直顶出许远,又各个被他们的同伴或这匹黑马践踏到了两侧。受伤?死亡?这还只是个开始,然而、什么才算得上结束呢?
持刀的手,略有胀痛。
才骑了一小会儿马的双腿,此刻已是酸麻疲怠不堪。索索只觉自己脑子发蒙,原本才从浑身拥挤泵动到脑子里的鲜血,现在好像在后脑勺和脖颈的交汇处聚成了一个死穴。紧接着,他直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接自疾奔的烈马上一头栽下……
……
不对!!!
现在,还不行!
在即将坠入死地的前一瞬,索索左手攥住马的鬃毛,另一手则直接按上了其中一个靠得较近的士兵的脑袋。
咔——!
猛一发力,那士兵便直接被扭得卡倒在地。趁着这一下,索索勉强再从马背上摔下来时稳住了身形,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腰臀先着地,直接来了记狠狠的猛摔。
落地之余,他趁势往前翻滚数匝。老天保佑……他竟没有被烈马踩到。
“杀、杀了……”
一个离他不远的士兵刚想开口,便已被猝然起身的索索一刀攮进了胸膛。
(又一个……)
但是,还不够。
迪达特士兵尚在很远的地方,那些个试图救援他们的“美狄亚公主”的亲卫们,也还要一会儿才能冲到这边。更何况,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没有武器,哪怕真的冲到这边、想来也难以有所成效。
索索恶狠狠往周遭扫去,无人近身。有的只是不断后退着的士兵,以及明显正慢慢重新合拢的自己冲进来时的口子……
完了。
这下,他算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他现在只感觉对不起美狄亚、对不起托利多陛下、更对不起朵拉。
可是……
可是,心中的悸动,却难以平息。
“在死之前,我能杀多少人?”
轻声嘀咕了一句,他重又攥紧了手中的弯刀。不知为何,与曾经在佣兵城的那次杀戮相比,他现在不仅没感觉到忏悔、甚至连畏惧的感情都没有……泵动着的血液,只是在将更多、更乱、更嘈杂的感情和声音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不知不觉地,他竟稍有些耳鸣了。
“我是……索索·茶·艾尔米。”
只可惜,不是贵族。
活着的时候也好,死了的时候也罢。索索·茶·艾尔米终究只是个懦弱乏力且愚蠢的波罗小鬼!他永远成不了索菲骑士,也永远当不上迪达特勇士!战士们应有的一切素质,骑士们应有的一切美德,他都没有!可是,因循着心中的这股子悸动,他却觉得自己像骑士故事里的那些个英雄们一样,将人生中的最后一瞬,演绎得无比绚烂梦幻!
就是……
就像是,这样!
狂笑。
是狂笑,亦或只是,单纯的嘴角抽搐?
他感觉不到。
唯一还知道的,只是自己在这儿,敌人在身边。
杀。
杀。
更多、更多、更多的鲜血与荣誉。
如果我现在便死,朵拉想必会在战后为我哭泣。
如果我杀了五个人才死,迪达特人一定会觉得我是个鲁莽但却勇敢的好汉。
如果我杀了十个人才死,亲卫们将会为我的死叹息。
如果我杀了三十个人才死,美狄亚也将为我洒下悔恨的热泪。
如果,我杀了五十个人才死……
如果、
如果!!!
托利多陛下会认同我吗?
英雄如他、健硕如他、高贵如他、智慧如他的领袖,会为一个才加入迪达特不久的,被他看作是未来萨满、让他觉得即便被女儿当作床伴也无妨的无能之辈而感叹吗?!
他是会觉得我愚蠢?
是会觉得我白痴?
还是,会觉得我是个有恩报恩的义人?
……好想知道。
……好想尝试。
索索是真的、真的、真的好想被那位迪达特托利多认可。
他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让对方承认他从前对索索的判断有所偏差,想让他知道索索·茶·艾尔米不是他可以简单评判的人,更想促使他明白、理解这颗始终在胸膛里雀跃着的心!
劈砍。
冲锋。
狂笑。
以及尽可能躲开那些试图戳到他身上的枪尖。
很快,索索便受了数次枪伤。
不是他不想躲,而是即便有太多人因畏惧或惜命而不敢上前,也还是会有一些冒失鬼尝试拿下他的命作为向上攀爬的资本。
人……
人,还有……
暗暗地,索索调动起了自己还能用的那部分古语。
一丝金灿灿的光泽,开始在他衣服的关节要害与身体的薄弱部位处生成。
他一直在砍,一直在杀,也一直在试图和那些想逼过来取走他性命的士兵缠斗。所幸,更多的索菲人都紧盯着原本在更远处,此刻却随着吼声越来越近的迪达特战士。没太多人盯着索索的脊背,反倒是有人为他让出了一条继续前进或后退的空间——索菲人的阵型很乱,而这也正给了索索以可趁之机。
“杀——!!!”
“为了迪达特!!”
杀声与吼声,自不远处的身后响起。
索菲人的这支部队明显一滞,但是,他们却既没有溃逃、也没有试图后撤。相反,这些索菲人的血性似乎也被同样嗜血的迪达特人激发了出来——!更多的人开始往前涌,每一个人都在试图将他们的武器刺向面前的敌人。至于那些离敌人还远的索菲人,则往两侧拥挤以试图和那些同样在往两侧拥挤的迪达特人交手……
“杀,杀……”
吼声越来多,也越来越乱。
渐渐地,不知为何,索索能感受到的压力竟越来越小了。
原本,他周遭的那些没有被那匹烈马波及到的士兵都在尽可能往这边凑。他们本来是对索索杀之后快!但是,现在的他们却在前锋发生交战后开始避开索索往迪达特人的方向前进。
其中数人,甚至还在谨慎观察了索索一会儿后,才最终选择和他拉开距离,并沿两侧向迪达特人的阵列冲锋。
结果……
结果,才杀了不到二十人,便已没谁再管索索了。
嗯?
怎么,所以说这是怎么……
几乎是一瞬间的,在压力退却的同时,索索的血似乎又降回了它们原本该呆的地方。一时间,他整个人的力气都仿佛被这感觉抽了个一干二净!在继续往没有哪怕一个士兵的前方走出数步后,他昂首前望,却只是看到了无数的仿佛根本没有边际、但实际上却还距此甚远的索菲步兵们……在这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该回头再和那些绕他而去的索菲人拼杀。可是力气……
力气……
他没了力气。
整个人,活像是一只没能避开寒冬时节的濒死的毛虫。
……
而后、
而后,他便猝然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