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一无所有,要么走向疯狂。
——《安朵尔》
***
你说,雪的颜色是什么?
……
杀再多的人也好,烧再多的房屋也好,毁掉再多的粮仓也好,让再多的人因冻饿而死也好——只要我能成功,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只要我能……
只要……
……
盛夏正好。
从漆黑木炭的袅袅青烟中散发出来的属于人肉的烤焦香味,令他作呕。
但这是值得的。
……他没亲自动手。
但巡逻兵的杀戮却与他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自己带这些人来了这边,这儿的村民就不会死;但既然自己带这些人来了这儿,那么……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很现实的问题。
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索索都甘愿接受,也甘愿为之忏悔。
这毕竟是他的错。
而且,带着一群异族来劫掠屠杀伤害自己家乡的这种事…也无时无刻不重创着他的心扉。他只感到喉咙又干又哑,所有的感情好像都酝酿在心底,又化成了一窝随时可能孕育出蛆虫的腐肉——总之,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是错的。是错的!可是……
他想活下去。
并且,他想带着那个信任自己的女人活下去。
更进一步的,他也希望托利多陛下、美狄亚公主他们的这支部族能一直延续下去。
为了这个目标……
为了这个目的……
“……”
他,甘愿承受。
临行前,索索在爬上美狄亚的骏马时回头朝那片废墟拜了一拜,以作慰藉。
干渴。
仿佛能令喉咙爆炸的干渴感,驱之不去……
“嗤……”
隐隐的,他仿佛听到有谁在嘲笑。
可猛地回头想查找声音传来的方向时,他却只看到了一众庄严肃穆的黝黑脸庞。
……太阳给他们留下了痕迹,那我呢?
索索不敢想象自己给他们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背叛国家的西方人?美狄亚公主的宠物?寄人篱下的废物?颇有知识的未来萨满?
一部分,或者全是?
索索不知道……
对现在的他来说,唯一仍能坚信的目标只有前进。
冲过去。
冲过去……
到科纳穆,回到那座城,将这城市攻占,在里面烧杀劫掠……
“……”
越想,他便愈发感到害怕。
从前,他一直认为科纳穆是座坏城市。那里曾有过欺骗自己的人,曾有过轻蔑自己的人,曾有过伤害自己的人,也曾有过无视自己的人——可是,临到这时,他却猛地回想起科纳穆那种种的好来…那儿有和善慈祥的店主,有认真负责的教师,有自己青少年时的回忆,甚至还有几个熟识的朋友……
所以,他当真得毁掉科纳穆?
恐惧,不安,迷茫。
一切一切的感情,均笼罩着他。但是,这时他却已无可逃避——前进一步是生的希望,退后一步是死的绝望;倘若索索现在后悔,有谁能怜悯他?无非是自己沦为迪达特的刀下之鬼,再仍由他们在科纳穆中烧杀抢掠,最后这个责任还是要由自己担,所有的谩骂也还是会被摔到自己身上。所以啊……反正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还不如……
还不如……
遥遥地,望着天边聚拢成一座巨城的云团,他逐渐失神。
***
寒风刺骨。
在将家人接到科纳穆,并把索菲监察与市长软禁到合适的地方后,总督选择以科纳穆为据点,号令周边以源源不断地为前线提供辎重。
科纳穆,这儿是个好地方。
平时倒不见长——可一旦战事紧张,通过坐镇这座北疆重城,当地长官可以沟通并联络来自奎法行省与卡缪公国的物资,并确保粮道畅通。同时,还能对北部的不法商人给予一定量的震慑,以保证他们不敢奔赴前线资助敌人。只不过……
南边。
他现在非常担心南边的商人。
商人永远是国家的天敌,为了金币,他们甚至愿意卖给敌人即将砍掉他们自己脑袋的利剑。除了钱,没有什么是他们看重的;除了利益,没有什么是他们尊敬的——前阵子,总督才刚刚宴请一些大商人,要求他们不要奔赴前线。可是,话才说了没多久,就有一批商队试图悄悄通过被大雪封路的北方商道前往利亚斯北部——这群人,他们是为了帮助那些正在抵抗野蛮人的游击组织吗?是,才怪!
……所以说这群废物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金币这玩意儿,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早已拥有了足够支撑其近百年奢侈花销的财富。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仍不满足!
金币、金币、更多的金币……
对这样的家伙,总督所能做的也只是将他们放出来的这些愣头青抓住,再往他们嘴里塞满金币,逼他们咽下去,再将其一个个挂到长杆上。
他觉得这样做能稍微震慑他们。
可实际情况是,才过了两天,那几个被挂到杆子上的尸体的肚子就已被剖开,他们的胃混着肠子露在寒冷的旷天底下,肚子里面藏着的金币则都已消失不见。
令人齿冷。
而且,一想到这更可能是自己派去守卫的士兵们做的,他便更加感觉到了恐惧。
所以说,贪婪。
人的贪念,为何如何可怕?
不知道……
对总督来说,他只希望将来由自己悉心教导出的国王,他能是一位正直而慷慨的人。
这些年的仕官经历,已让他见识了太多太多被贪心与自私蒙蔽了的蠢货。无论是颇有能力的官吏,还是颇为精明的商人,甚或是那些看模样非常憨厚老实的农民——只要给他们机会,这些人心底暗藏的私欲便会爆炸开来。这形成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但却并非美感,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也只是为了将更多、更多的东西聚拢到他们自己手中。所谓的高尚也好,所谓的荣誉也罢,从这些废物们身上,你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就好像这些商人们。嘿,爱国、爱国,一个个平时喊得倒比谁都欢,可一旦税收到他们头上,第一个准备往外逃的就是他们!
啐!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听那些从未吃过苦的人说“痛苦一点都不可怕”。
然后,今天……今天,似乎又变得更冷了。
北向的城门大开着,南向的城门也开启着。一些卫兵被派遣去城门周遭收税并严格检查来往商旅,总督担心有商人趁困难时期投机倒把,买卖“西罗”……毕竟现如今什么样的人都有,那些正经事不做,而专门以吸食成瘾品为“男子气概”的蠢货和废物们在南边有的是!断了他们的瘾,呵,那真是比杀了他们还残忍。
莫名地,总督突然感到脖颈一阵瘙痒。他轻轻伸手并挠了挠,不一会儿,这阵感觉便渐渐消去……但是,莫名的惶恐感却也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怎么了?
究竟是,怎么了?
北边本就没有野蛮人,长冬开始后,野蛮人就更是越来越少。现如今,那些家伙即便有,应该也都躲在山谷或林间的温暖处积攒食物等待能熬过长冬……所以,科纳穆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不,不对不对……还有那伙被困在东方的野蛮人。尽管不知道他们现在被困在东方何处,但既然有索菲军队紧随,那就应该……
就应该……
但是,这种惶恐感却还是没有消褪。
并且,瘙痒的感觉也越来越严重了。
不知为何,总督甚至开始感到心烦意乱——他背着手,来回游荡并走了几遭。这阵恐惧折磨得他非常难捱,于是,这个男人便披上斗篷,又在稍作犹豫后开门走出,并迎着风雪想要到城里各处……
然而、
就在他闯进风雪中的一刹那,城中突然警钟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