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赶到院中后,索索有心动手,却不知该从何处做起。他愣愣的站在院中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最后还是美狄亚看不过去了,顺手抓过个女孩来,也不顾她的哀声嚎叫与剩余人等的怒声呵斥,直接就是将她往索索的刀尖上一推……
明晃晃的刀刃,霎时间捅进了女孩的腹中。
“嘎啊……”
她发出一声干渴的哀嚎,索索却仍愣愣地呆站着,美狄亚看不下去了,干脆一把抓住这人的头发,又将她的身子往索索怀里一推,又一踹……
整把刀完全捅进了这人的肚皮。
而后,刀身便从她的身体里贯穿出来,她咳出一口鲜血,手上的锋利的指甲则紧紧扣在索索的肩膀上,它们刺透了他衣服最外层的皮革……力气之大,令他几近落泪。
不……
不对……
他是真的,落了泪。
是因为疼痛吗?
一定是的。
毕竟,他现在是在为家人复仇。
这是复仇!
没错……
“你个畜生!!!”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冲了过来。
他气魄如何?
不知道。
他体貌如何?
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只是这人被两个迪达特勇士直接擒住,并各自往他的双脚处重重一割……
血肉缠着厚衣服,以一种近乎直白的形式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男人倒在地上,不断发出犹若即将惨死的狼一般的哀嚎。
他的哀嚎声、怒号声,直接激发起了索索心中最深层次的恐惧——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却又在突然间意识到身前女人的手指仍紧紧扣在自己的肩膀上……疼痛,仿若梦幻。
他近乎于触电的往后跳出一步。
于是这人的身子便重重垮下,整个人咚地撞在地上,就好像……
……
不。
她什么都不像。
她已经,就快要死了。
“你不想给她慈悲?还是说,你直到现在仍心怀犹豫?”看得出来,美狄亚很不快。
倘若行事的不是索索,她甚至可能大骂出声。
但是,对索索……
对这个自己爱着的人,她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容忍:“我不知道你是心怀慈悲还是犹豫。但总之,我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是个无论遭遇何种情况,都能尽快做出决定的人。”
“……我、我。”
索索颤抖着。
他……
他并没有犹豫。
他只是,觉得现在的一切和自己想象中的复仇不一样,这不一样……
“我本该对付一些可怕而令人作呕的敌人。可是,明明我正在做正义的事、明明我就是正义的……”他对美狄亚……不。
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我明明是正义的,可为什么?”
“闭嘴!你这条狗!”
“畜生!!”
“……”
所以说,为什么?
究竟什么才是对的?
我沦为叛徒,我背叛了我的国家,我成为了迪达特人——我所想要的一切,竟然只是这个吗?
毫无抵抗能力的女人。
毫无抵抗能力的女人。
寥寥几个男人,也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所以说,我所渴求的究竟是什么?这究竟算得了什么?
“……”
索索不知道。
他只是,只是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做下去——直到最后。
“!”
怀揣着这样的匪夷所思的心,他将刀戳向女人的脖颈,就此彻底结束了她的生命。
“下一个……”
“我和你拼了!!!”
愤怒?
这样的东西,这样的愤怒,能有何用?
又一个人被制住。
这个男孩……
这个,看年岁和自己差不多的大男孩……
倘若给他时间,或许他也会成为一个执着于仇恨的复仇者吧?
只是……索索不知道,他会否像自己一般只能从这一切中体会到空虚。
又一个。
依旧是自己解决了,然后旁边的那个断了脚的,也结束了。
“停——!”
但就在索索继续往前走时,那个脸上擦着粉的老太却突然伸手制止了他。
“我已经知道了。”她脸色惨白,甚至比她脸上的粉都更白:“请给我们慈悲。至少,让我和我的孩子们能以有尊严的方式死去。”
“……”索索没出声。
“可以,给我们毒药吗?”
“……”他迷茫的看着这些人。旋即,就又扭头瞥了一眼美狄亚。
“你自己决定。”
美狄亚轻声道:“毒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可以问问他们,他们身上应该就有带。”
“……”于是,索索回眸看去。一会儿……他向这几人轻轻地点了下头。
“……!!!”
剩下的男人们怨恨地盯着他,他们竭力想将索索的容貌印刻在心底,或许……
或许,是期待着下辈子的复仇吧?
“各位,你们有毒药吗?可以借我一用吗?”
……
…………
索索将用又脏又黄的布包裹着的一些小玩意儿丢给了他们,他等待着,同时,也庆幸着。
“……”
老太抽着嘴,她盯着地上的布包看了一会儿。这才将之缓缓解开,并用颤抖着的手抓出一些,给一直躲在她怀里的小孙子喂了一口。
“你们,也都快点儿吧。”
她颤抖着:
“你们是总督的孩子,哪怕回到世界的本源,也得庄庄正正、挺直了腰板走过去。”
“……”最先下定决心的是老人的另一个孙子。
他一咬牙,直接从奶奶手中夺过剩下的药,并直接往嘴里倒了进去。
……在他做过这一切后,剩下的人也都各自取了点儿药,并小心喂进了嘴里。
但还有一人未做。
“伊妮塔,你怎么不吃?”
“奶奶……总有一个人,得把咱家人摆得齐齐整整。”
“没用的……就算你摆了,该乱的、最后也还是会乱掉的。”老太凄惨一笑,她也不继续劝说。此刻,最先服药的小孙子脸色已越来越白,看似并无痛处,身体却已渐渐发冷……老人不愿意亲眼看着孙儿死去,便在脸颊抽搐的同时,将手往小孙儿的脸上一抹,就此遮住他的脸,以避免看到这孩子的最后一瞬。
……然后她就也服了药。
……
死了。
许多人都死了。
最幸运的是,他们服药而死,貌似并无太多痛苦——但这种事,谁又能知道呢?
索索没死过。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看到了自己所看到的事——剩下的那个没服毒的女孩,她小心翼翼地将家人的比较凌乱的尸体好好摆正,又为他们整理了衣服、裤脚,使这些人好似完全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以一种近乎于完好的姿态继续…继续……
泪水止不住。
索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更严重的是,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复仇的正当性。
……最初杀总督时,他并无犹豫。
那人该死。
他品格高贵,从不曾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后悔,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发自本心——即便是死亡,也呈现出了一种近乎于绚烂冰花的美丽。可是……
可是,这些人。
老人、女人、男人、小孩。
我都做了什么?
杀死这样的人,谁能得到什么?所以说,这样的我究竟算什么?
复仇吗?
去你妈的吧。
去你妈的复仇!去你妈的吧!
这样做,爷爷奶奶他们会高兴?去你妈,我**你妈的!!谁会高兴?所以说,这样做谁会感到高兴??我啊、我啊——!我生而为人,我作为索索·茶·艾尔米,我作为我!我…我绝不是,为了这些……
身体完全软掉了。
尽管衣服很厚,但许许多多的不知因何而起的寒气,却纷纷涌进了身体。
他好冷……
真的,好冷……
……
又开始下雪了。
但是,在这个女孩做好一切前,他都会继续等待下去。
美狄亚等不及了,她离开了宅邸到外面带人继续劫掠——没有留下。在这里,她一个人都没有留下——也对啊……在所有人都已死去,仅剩最后一个小姑娘时,还有谁会继续对这一切感到忧心忡忡呢?
不会了。
已经不会,再有谁……
……终于,她做过了一切。
女孩伫立在风雪中,这一瞬,她宛若一尊美神。
“到我了。”
如此说过一句后,这姑娘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纸包,她将之缓缓拆开,然后……
然后……
声音。
哭泣也好,啜泣也好,总之是软弱的声音、软弱的泪水——大坝突然就垮了,不知为何,一直表现得如此坚强的她,却在服药的前一刻失去了所有勇气。
“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
低声的,嚎啕。
索索只是看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没说话。
所以女孩也只是哭。
哭。
哭。
一直在哭……
……
……
雪越来越大了。
望向远空,天空是一片凄惨的银灰。人们的尸体坐在这儿,他们有尊严,可我呢?
终于……索索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走吧。”
他道:“既然你不想死,既然你只是个女人——你,走吧……”
“!”
“想复仇的话,将让我为你的家人陪葬,想夺走我的一切的话——就永远别忘记今天的事。别忘了是谁杀了他们,也别忘了是谁夺走了你的全部——是我,我。索索·茶·艾尔米,畜生也好、猪狗不如也好,你喜欢怎样想都无所谓……如果你的确有这个心,就把这仇恨记在心理,来……杀我。”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
可是,女孩却只是冷声说出了一句。
她服下了毒药。
……
……
……
很快,一切就又恢复了寂静。
这全部的全部,一切的一切,实在是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