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有趣的傻瓜。
……
踟蹰在风雪中,好似一块僵硬的木头。
真的走了?
真的?
是不是后面还有人在跟踪?
……回头望去。
茫茫的雪原间,却只看得到一片凄惨暗淡的灰白。
就连梅雅也消失了踪迹。
那么,接下来……
喉咙一阵干呕。
一股无力感,也渐渐涌上了他整个心田。
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在嘶哑的叫嚷,仿佛浑身的肌肉都在戚哀的嚎叫——双腿慢慢趟动雪地,两只脚伴着皮靴一并深深地陷在厚雪中。他开始笑,笑声像是在笑,却也更像是在抽搐、哀悼、哭泣……
浑身的力气都被榨干了。
还剩下什么?
或许,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吧。
他又挪出一步,整个身体开始摇摇晃晃,再一仰,便是直接肆无忌惮地躺倒在了雪地之中。
梅雅。
她说,我会忘记她。
……不会的。
什么都没失去,什么都没得到,但是——那一瞬间的宛若两颗满月充盈天空的绚烂,却实在是令人心醉得……
难以、
难以附加。
……
遥远之处传来的狼的吠鸣。
狼。
说什么狼啊?
明明……叫声明明就像是狗一样。
孤狼?
孤鹰?
孤独的人?
什么都看不清了。
什么都……
好不容易笑完,好不容易干哑的哭过后,索索终于再度挣扎着从雪地间撑起了身子——他隐约记得,在科纳穆周遭有许多户人家。迪达特人来了,他们大概又收拾东西逃到了山里?外地?……猜不太清,但是——那里一定还有房子。
于是,他勉强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趟着雪背风缓步前进。
很冷。
手略有些麻木,尽管不冷。
还会有更坏的事吗?
再有,落脚之后该如何找到美狄亚?
……
他大口喘息。
片刻之后,始终犹豫、彷徨着的他终于爬过又一遭缓坡,在积着层薄雪,无数雪粒尽在狂风中呼号激荡中扬向下方村落的地方站定。
“……”
没有灯火。
太好了。
……不用再杀人了。
一念及此,他加快步子,手臂摆荡着大幅度地往前边跑。
房子。
房子。
房……
他尝试着一间间地推门。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会有结果的。
……终于,在简单确认过这片仅有十几户聚居在低矮平地上的人家绝不可能再有谁仍住在这里后,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回到这边看似最保暖的那栋矮屋之前,他轻推了推门,又绕过来走到窗户边,先是用手推了几下,继而便返回门口用力按住门边——推了一推,再用上古语。门立时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
眼睛往里瞥,他瞧见门板内侧有一条锁链绕在那里。
内锁?
怎么锁上的?
难道说……
“有人么?里面是不是还有人?!”
他嚷着问了几声。他太累了……
无人应答。
眼下,索索也没那么好的心情。他直接将手伸进去一点拽住铁链,用力拽动几下,发现自己弄不断后就顺着铁链一点点拨,找到了铁链的尽头处——在那里,只有一小条绳索作为连接。于是他解开了短绳,再顺势弄下了铁链,这才开门闪身进了屋,又顺势往后一靠将门扉再次顶牢。
“呼……”
声音沉浸在冰冷的空气中,但相比起之前已经暖和了许多。
简单用铁链再次将门挂上后,他踉跄着挪出几步:“有人么?有人吗?!请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没有恶意。”
没人应答。
索索瞪着眼睛,他略有些慌张。这里无疑是有人在的,那他们究竟在……
走进正屋。
刚一进去,他便迎面瞧见了抱在一起、缩在角落里的三个母女。
母亲拥着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大约十岁,另一个则貌似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她们的父亲在哪儿?哥哥又在哪儿?
警惕感陡升。
然而,索索明面上却仍摆出一副和善的表情。
他轻轻摆着手——而拜他这张毫无威胁性的脸所赐,这几个缩在角落里的人也在一段时间的害怕后逐渐从惊慌恢复成了警惕。
“你是谁?”
那母亲质问道。
她长着张乡村妇女最常见的脸,腰非常宽,脸非常大,甚至连额头上都仿佛积着一层横肉。
“外面有狼,你怎么可能……”
“……我过来的时候没看到狼。”
索索喘了几声,他回身看了几眼,见身旁不远处有个小凳,便缓步走过去坐下:
“科纳穆疯了,到处都在杀人。我不好容易才逃出来——请您,见谅……”
“科纳穆?科纳穆又怎么了?”
“……野蛮人闯了进来,他们到处杀人、到处奸淫掳掠。要不是我藏进了朋友挖的地窖,里面有水、也有吃的的话…或许连我也……”
“……”女人的表情渐渐和善了许多。
她道:“难怪…我就说,外面有狼。外面的人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派人来……”
“科纳穆……”
索索咬着嘴唇,想起自己惨死的家人们,他倒也不是哭不出来:“科纳穆那儿,死了,全都死了。我在街上能看到的剩下的人,从尸体上往下拽骨头、从废墟里往出扒东西。一个一个,都变得不像人了……”
看着这样的他,两个小姑娘又往她们妈妈怀里缩了一些。
“小哥,你……”
女人终于逐渐放下了戒心。
这有赖索索擅长撒谎,以及他的这张一看就不可能是坏人的脸。
“外面虽然有狼,但家里攒着的东西倒也不是不够——我们能熬过整个长冬。你完全可以先待在这里,等到狼离开了、或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正好,家里没个男人。光我们母女仨,无论有狼没狼都实在是怕得要紧……”
“谢谢、谢谢……”
索索拿手背抹着眼泪,他大口呼吸了几下,小小的脸颊上则仿佛积着一层淡淡的倔强:“大嫂,都是苦命人。都是苦命人呐……”
“放宽心……总有一天会时来运转的。长冬再长,还能冻死屋子里的活人不成?”
这句话或许是一语双关。
又或许,这位大嫂根本就没想过那么多。
“我先给你做点儿饭吧——外面的事,这边的事。一切都变得太糟了——狼吃了我的婆婆,又吃了我的丈夫,该哭的时候总要哭,可哭过之后、人总得开始想着将来该怎么活。”说到最后,女人脸上流露出一丝爱怜的神色:“哪怕,是为了我的两个女儿……”
“……”
索索无言以对。
他只能不断重复着虚伪的道谢,更只能不断拭去虚伪的泪水。
……好人这么多。
坏人那么少。
他知道自己注定不会在这里久留——然而,一想起在刚刚找到村子时他的第一直觉是遇见人就杀……索索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烫。
间接害死了太多人,就能连人命都不在乎吗?
……也许不该如此。
坐在板凳上,看着那两个以好奇目光盯向自己的小女孩,没来由的,他竟突然想起了现在仍留在奥尔玛奇兰和斯泰因一起的西玛……
真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如果是西玛那家伙的话,想来一定会好好照顾斯泰因吧?
至于我……
他缓缓阖上了眼睛。
……
我现在还得继续做我必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