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天刚刚转晴,风也较之前减弱了许多。
他仰头看了会儿远处的山峦,紧紧裹一裹衣服,便兀自走向了一片银白的苍茫大地。
……
还会更冷。
寒冷会带来更多的死亡。科纳穆,还会好么?
他稍稍低垂眼眸。
缓慢的步子,也一点一点地继续向前挪动。
比寒风更刺骨的,是远方传来的阵阵尖锐低沉的狼鸣。
会来么?
索索轻轻咬住了牙齿。
他继续执拗前行。
……
接下来该去哪儿?
往南走。
毫无疑问,南方会有更多的惨剧、更多的废墟、更多的难民以及更确切的迪达特人的情报。
“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喃喃嘀咕了一句。
可是,即便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也还是会如此施为。
狼的呜鸣……越来越近了。
索索面色阴沉,他缓步前行,手里则紧紧握着那柄被那位大嫂说“你拿去防身”的弯柄斧。
缓步慢行。
狼叫声愈发频繁,它们潜隐在树林中。为了让自己的可活动范围更大些,索索稍稍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开始与森林相悖的方向前行。
它们就在附近。
会来吗?
会吗?
……索索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继续走着……而渐渐地,那些始终如鬼魅般萦绕于周遭的声音都不见了。
于是天地间依旧只剩下了风雪的呼呼呲啦声。
他张嘴深深吸入了一口寒气——这一切的霜风与严酷宛若梦幻。临到踏上被风吹得只能隐约瞧出一丁点儿端倪的大路上的时候,他又短暂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林木。
在那些做不了任何事的驽材中,潜伏着许多恶狼。
它们,岂不就像是梅雅那群人吗?
依靠人群,隐藏自己。真不知道,在这国家中究竟还有多少她们的同伴。
“……”
他离开了。
***
这一路上非常难捱,道路沿线看不出骑兵经过的痕迹,但两侧那许许多多被烧毁的房屋的眼中毫无神彩,蜷缩在没法保暖的房子里冻僵的尸体们却都证明了一点——美狄亚他们来过。
……最初时,索索还会停驻在尸体前向他们鞠躬道歉,偶尔甚至还会落几滴虚伪的眼泪。可到了后来,他却连做这种事的心情都没了。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找到了一匹性情温顺的驽马。
当时,它站在一栋烧焦了的房子底下不停地踩着蹄子,还用努动着的嘴不断嚼动底下尸体的衣服。索索将它弄了出来,又用一些收集到的厚衣服给它简单做了保暖,然后便将绳子挂在了这马儿的笼头上——就此,他在后面挂着两块木板,权当这方法为不会骑马的自己代步方式。
然而,这也有毛病……
这该死的马拉屎时,总会直接屙到木板上。为此,索索专门又多次停下找个个还能用的布袋,又连带着绳子绑到它的尾巴和屁股上,这才算了事。
但即便如此,他走得也相当缓慢。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到晚上,重要的事就变成了该如何找地方避风取暖。
为此,他又远离大道,先是在周遭找了一圈,最后只能在荒芜的雪地里堆雪搭了个简易的雪窝——至于这匹马,现在想处理它反倒更为麻烦。
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既然它自己在外面这么些天都没冻死,让这家伙继续在这儿应该不会有问题。再说自己找的地方本就是能避三面风的坡地,应该不会有事的……
……
次日。
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腿也被厚重的雪层压得有些发麻。但姑且还算能动。
至于那匹马——它在啃索索昨天好不容易在沿线废墟间发现的草料。
还好……
他一边拍打头上的沾满了雪的棉帽一边想:“好在它没有啃我的帽子。”
***
第三天。
再熬下去,他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死。但在经历了一连串的颠簸后,他好在是看到了城市的踪迹——离得远远地,就能瞧见那虽然低矮,但却几乎每一处都站着神情紧张的士兵的城墙。看样子,美狄亚他们应该是放弃围攻这座城市了……
我能进去吗?
如此想着,他继续拿皮鞭抽打着马屁股,但这懒马却还是走得又缓又慢。
离得近了……
他隐约瞧见底下的城门那儿似乎堆垒着一些小点,更近些,他才终于意识到那竟是些在城底下扎帐篷,拿手捶着城门仿佛在喊叫着些什么的农民。
“……”
还算聪明。
不过,美狄亚他们走了应该就是走了。城里的人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的。
尽管知道继续往前走也是无用功,但一路上已经好久没见过活人的他,却还是继续策马顺着雪地滑向了城门。
他在洁白的雪地间留下了一长条清晰的痕迹。
等终于到了城门前,他注意到那些个住在城门两侧生火群暖的人们都对来到这里的自己目瞪口呆。
他拽了一下加长了数倍的缰绳,这驽马非常听话地慢慢停下了脚步。
“各位……”
索索走下木板,刚下来的瞬间他一个趔趄,险些抢倒在地。
太累了……
又累又乏,人作为人的感觉,可能还不如这畜生来得自在。
“你是……”
一个下巴上留着一溜山羊胡的老汉在火堆旁怔怔的看着索索,他小心问道:“哪儿逃来的?”
“科纳穆。”索索径直向火堆走去,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艰难的笑容:“侥幸还活着。”
他来到火堆旁,一个坐在草编垫子上的小伙儿仰起头来看着他。索索笑了一下,他小声道:“兄弟,稍微挪一点儿。我想烤烤火。”
这小子又眨了几下眼睛,他警惕的盯着索索,随后才将垫子往旁边一拍,屁股也顺势挪向了一旁。
“那群蛮族也来这儿了?”索索简单蹲下,他实在是累的快死了。
“嗯……有五天了。他们来的像一阵风。”老汉上下瞄了瞄索索身上的穿着,他问:“您莫非是个小少爷?”
这套衣服是在地下时亚拉带回来的,虽然最外面的那层棉衣是哪儿都能见到的那种,但仍留着的迪达特人皮靴与精密编织的长裤却能彰显出价值的不凡。
“……姑且算是吧。”
索索回答:“我家在科纳穆周边,姑且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啧。要是你是一位小少爷,他们说不准会放咱们进去。”老汉嘟囔了一句,手里的木棍则继续开始在火堆里拨起了火。
索索伸手揉按了一会儿眼睛,这几天能看到的只有雪和灰蒙蒙的天,最多就是在这两者中再夹杂一些烧毁了的又被雪蒙上的房子。他实在太累了……
“都已经五天了,他们怎么还不让人进去?”
“鬼才知道。”老汉继续拨着火。直到这时,索索才注意到里面原来有一颗土薯。
“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都还活着——和大多数人死在其他地方的人相比,我家甚至现在都还齐全。但再过几天呢?再过些日子,谁敢说那群野蛮人一定不会再回来?”
“你们有试过和城里的人说话吗?”
“说了。可那有什么用?”老汉反问道:“人告诉你,说城门是绝对不会打开的。就算是可怜我们,就算再怎么可怜也绝对不可能打开——再怎么磨破嘴皮,甚至骂人、吼人都用上了也还是不管用。谁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或许可以试试。”
“试?”老人眼角微颤,他笑了:“你怎么试?”
“城门不能打开,但咱们可以尝试让他们吊几个筐下来。把人一个个拉上去,有嫌疑的就推下来,没问题的就进去。”
“……”
老汉眨了下眼睛。
他显然从没考虑过这种方法。
“可是,这么多的东西……”
“人随时可能没命,您还想着这些东西吗?”索索笑道:“再说,您只要把钱带上,等以后太平了不还是能回到村子里置办该置办的东西吗?”
闻言,老人沉默地压着嘴唇。稍过一会儿:“我可以试试。”
“还是让我来吧。”索索道:“我是科纳穆人,按理是最该被怀疑的对象。现在打好招呼,免得过会儿上去了他们再把我扔下来。”
“那好……”
老人直直的盯着索索:“那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