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感到痛苦吗?
会就此绝望吗?
……
风雪仍未休止。
它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急促,高昂席卷而上的,是好似能将人的整个躯壳、整颗心脏彻底冰封起来的凛风。
迪达特暂停了旅程,选择了几片开阔地任由各个部族扎营后,迪达特人又开始将生着厚厚长毛的暖羊与长牛找了片不算太冷的雪地,他们杀了些公牛、公羊,又将热乎乎的牲口血接进了油渍渍的木桶里…但朵拉却没有出去做这些,她只是默默地与索索一同将长车拆卸又重新组装成了帐篷,自始至终,她都……
装好帐篷后,她又在里面架起了火盆。
在从袋子里往外掏用牛粪、羊粪做成的粪砖时,朵拉终于再度流下了眼泪。她嘴唇轻轻颤抖,哽咽的声音也开始从喉咙里往外涌,这一瞬,所有的悲伤仿佛都缠住了她的心、她的身、她的脊梁——可是,现在说这些还能有什么用?她的脊梁,难道不是早就断掉了吗?
索索静静地坐在矮床上,他双眼空洞,里面仿佛装不进任何东西。
“我就像个傻瓜。”
一边哭,朵拉一边继续从袋子里往外拣出粪砖:
“我爱你,我说了无数遍,我说我爱你——我问你,我问了无数遍,问你爱不爱我。你说爱,你每一次都说你爱我,你明明说了你爱我……”
啜泣已不再像啜泣,而是近似于哀嚎。
这是什么呢?
那又是什么呢?
懂得的事也好,不懂的事也好……索索不懂啊。
他只是轻轻喘息着,就好像一切依旧像平时一样,就好像这该死的选择他永远都不必做!不必做!不必做!…可是,人世间哪能落下那么多的好?他究竟是谁?他究竟还能做什么?想不懂、想不懂啊……已经完全……
朵拉收好了粪砖。
她将火盆引着,又往里面丢进了小小的砖,最后,再将一个铁质的黑乎乎的倒漏斗状的东西扣在上面,再在其上抹了些鹿香作为驱味消臭的辅助品。她做了这一切,于是里面渐渐燃起了轻盈的火光,热气与鹿香相触升腾起一阵轻薄的香烟,朵拉却依旧发着抖——无论是手、是腿、甚或是她的身体,她完全沉浸在这痛苦与迷茫中,整个人除了责怪索索,便是在一味责怪着自己……
“我还活着。”
她瘫软在地上,双腿战栗不止。
哭了一会儿,她不再落泪,更多的泪水只是继续沁在眼底,水汪汪好似一潭幽怨的浊泉。
“我还活着啊!索索,我还活着啊!要杀了我,你要是想杀了我的话——动手啊!还犹豫个什么劲儿,困惑个什么劲儿啊!看着我这么难受、看着我这么痛苦,你难道就这么开心吗?!!”
“……”
索索却只是看着她。
一些水同样在他的眼底晃动着,它们一点点地摇曳,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可是,再大的悲伤也好,再大的迷茫也好……这有用吗?
不是的。
不是的。
我不想这样……
我不想……
……
他只是继续傻傻的盯着朵拉。
片刻后,他仿佛下定决心的站起了身,但旋即却又再度失魂落魄的坐回了原处。
“你这个懦夫!”
她瘫坐在刚刚扫开、扫走雪层,只留下一片泥污地面的地上。朵拉痴傻地盯着索索,但她眼睛里的却不是恨、不是怨、甚至不是面对死亡时的恐惧。
“你这个懦夫!懦夫!为什么不杀了我?不杀了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只会坐在这儿,只知道、只知道坐在这儿!你倒是说话啊!说话啊!喜欢我的话,就带我走,我们远走高飞、或是一起就这样死在这里!喜欢她的话,就杀了我,继续当你的迪达特托利多的丈夫,好好过完你接下来的人生——对你来说,是我还是她?索索——!!!”
“……”索索重又抬起了眸子。
他好似个懦夫。
他本就是个懦夫。
几乎是逃避的,他垂下头,又用手臂紧紧夹住了自己的脑袋——随着时间的流逝,帐篷里越来越暖和了。可是,他的脚却依旧冰冷冰冷,这种冰冷有顺着裤腿一直延伸向了小腿和膝盖……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为谁而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
朵拉再度啜泣失声。
她哀嚎着,双臂拄在泥地里,任由自己的手上沾满了泥巴。
……
是谁错了呢?
索索知道,唯一犯错的人只可能是自己。
他的心脏,感受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眼睛非常疲惫,就好像藏在这眼皮下面的不是他的眼球,而是另外两颗来自不知名世界的怪物——它们藏在他的脑壳下,它们究竟打算干什么?我这样的依旧无耻生活在世上的人,我这样的到了最后关头却连个选择都做不出的人…我,当真……
恶心的感情油然心生。
他感觉喉咙一阵抽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抓着他,想要从这里直接脱逃而出——逃?逃……都到了这一步,在这种荒郊野岭、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就算想逃我们又能逃到哪儿去?我还能逃到哪儿去?我……
不知何时,朵拉已疲惫起身。
她一点一点,一挪一挪地走向索索,她重重地坐在他身边,两只沾着泥水的手沉沉摔在两侧,目光也空洞得不似人形……
“索索。”
她的声音,显得非常苍老: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