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这世上最大的谎言。
婚姻则紧随其后。
所谓的婚姻,不过是女人追求一张长期饭票与男人追求一名无偿妓女的可笑买卖。
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只母狗与另一只公狗的欲望宣泄。
……
索索策马前行。
他是美狄亚的夫婿,他本该春风得意。
他相信了最大的谎言。
而后,又险些坠入了其次的谎言之中。
……爱情?
……婚姻?
所谓的爱,所谓的承诺,只会给如今势头正猛的美狄亚带去麻烦。
他还是很清楚自己的。
爱情是谎言,婚姻是谎言——成千上万年来,无数的痴男怨女坠入这弥天大谎的罗网。蛛丝缠住他们的四肢、扼住他们的咽喉,甘美的毒液流进了每一个蠢货的嘴唇——如有可能,索索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愚蠢谎言的下一个受害者。可惜,他不能……
他不敢如此。
在双重的谎言与欺骗中,唯有足够坚强、足够幸运的那些才能永远沉醉在麻木灵魂的毒药中——但他却相信,自己并非那种受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一旦他与美狄亚坠入蛛网……
一旦他们被这貌似无害的毒药麻醉……
他会醒来的。
即便美狄亚不愿醒来,命运也会强迫索索醒来。
或许,有朝一日他会和她有孩子。
或许,有朝一日他会和她将迪达特人的事业发扬光大。
或许,有朝一日他和她的孩子会对索菲人的故事产生兴趣。
或许,有朝一日他和她的孩子会统治辽阔的土地、征服无数的国家。
……
幻想美好总是很容易。
可是,想看清楚现实却非常难。
“……”
索索继续漫无目的的溜着马。
拖勒卡是他在迪达特最亲近的同性,也是美狄亚除自己外最信任的异性。无论索索还是美狄亚,两人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拖勒卡作为值得信赖的友人——毕竟,他很善良;毕竟,他很正直;毕竟,他很软弱……毕竟他从不敢做坏事。
“呼……”
索索曾以为自己是个如拖勒卡一般的好人。
他曾经这样认为。
可是,随着时日推进,随着家人被一网打尽、随着科纳穆人惨遭破城之难、随着波罗北方被战乱毁灭得一塌糊涂——当自认为良善的心被一次又一次地拽出来拷问,当自以为和平的信念被一次又一次踩在真正高尚者的脚下,当理想的光晕在阴沉的暗色中渐趋泯灭……他终于看透了。
他终于看透了索索·茶·艾尔米这个人。
“……”
我不是骑士。
我不是恶魔。
我不是伟人。
我不是普通人。
手掌中的纹路清晰可见。
肌肤之上,依旧残存着炙热的温度。
他不是没有感情。
他不是不会同情。
他只是……缺乏它们。
在看到受伤的小鸟时,你会怎么做?善良的人会帮着它包扎伤口,邪恶的人会一脚将小鸟踩扁。那索索呢?他不可能踩扁鸟儿,更不可能帮鸟儿包扎伤口——他只会像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那样离远了,悄悄躲开……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做。
不是所谓的善良。
不是所谓的邪恶。
他甚至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平凡。
索索只是——观察着别人的想法、揣摩着大众的思考,心底里瞧不起民众,却又生怕自己不是群众的一部分。在他心中既有善良的那部分,也有邪恶的那部分,但它们都不值一提——真真正正主宰着他的心、他的灵魂的事物,是近乎于刻板、冷漠、绝情的计划与步骤……为了保持我的生活,我该怎么做;为了塑造我想要的世界,我该怎么做。
他呆滞地注视着这一切。
效仿周围人的行为举止,模仿群众的一言一行。
他爱那些爱他的人。
他恨那些恨他的人。
他有一系列正常人该有的感情——但却,很少。
“……”
可他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畜生。
正因知道这样的自己有朝一日或许会真的成为真正的畜生——所以,他想为家人的逝世落泪,想为因自己而死的人落泪,想为无法拯救的人落泪,想为自己认可的英雄落泪——倘若不这样做,倘若不这样做的话!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连自己都不知道……
“哈……”
索索笑了。
他扬起头——深深吸气,又重重呼气。
“拖勒卡!”他叫道:“你妻子还好吗?”
“她?还好。”
紧跟在后的拖勒卡加快速度,追上索索:“怎么了?”
“你看看这边,从这儿一直往北,咱们过来的时候有一条被碾得特别宽的大路——在我们东方,大家都管它叫南方大道。”如此说着,索索紧攥着手中的马鞭。他将鞭子掐在腰间,声音也不紧不慢,就像是想和拖勒卡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朋友之间的聊天:“我又想起你们的事了——我和她都是东方人。在这儿,她是我难得的半个老乡……当时好像还是我给你俩证的婚。”
“那件事才过去不久。”
叹息一声后,拖勒卡面色复杂的盯着索索。
但他最后却还是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索索笑道:“我猜,过阵子要是美狄亚想起该和我结婚了——到那时候,兴许还是你为我俩证婚。”
“……”拖勒卡一言不发。
他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严词反对。
“摆上好些的酒,摆上好些的肉,用你们的皮料,或是从新占下来的城镇里拽几块布,给她做一套新衣服。”索索说着话,他稍有些呆:“说不准还能在镇子里找几个吟游诗人。叫他们……叫上他们,在宴会上好好演奏几首歌,再唱个几段你们兴许没听过的骑士故事。……慢慢地,他们说不定就不那么恨我了。”
“我倒觉得大家还是会恨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拖勒卡撇了下嘴:“当然,我那个傻媳妇除外。”
“阿诺伊现在适应这边的生活了吗?”
“劳你费心,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她依旧笨手笨脚,但和一开始相比已经强太多了。”拖勒卡叹息道:“因为你们的事,她现在也活的很难。没少有人因为她不是迪达特人而给她脸色看——可他们越恨她,她反而越歇斯底里的跟我说你和托利多陛下做得对、做得好!……反正我,我是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从前没有、以后估计也就这么一个。”
索索笑了。
他倚在马背上,手则轻描淡写的撂在刀柄上。
他道:“这也难怪,毕竟她不是你们迪达特人。”
停顿一下后,索索缓缓移开视线:“兴许,我和你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呵……”
拖勒卡嗤笑一声,却没反驳。
他收回视线,不再继续看索索,而是略微超到了他前面。
“拖勒卡!”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嚷,拖勒卡却没有回头。他听到那个声音在他后面大喊:“对不起!”
是啊。
对不起。
他觉得,这个人确实早就该对自己、对迪达特人道歉了。
幸好现在还为时不晚。
前任托利多陛下的事已成定局。在美狄亚公主完全掌握局势的现在,继续追究更多事只会令所有人感到不快——正因如此,拖勒卡才敢欺骗自己、也才敢在这儿被这个索索监视着四处散心。其实,他已经想好了——再过一段时间,他还是得继续为新的托利多陛下干活。接下来,无论是征服土地还是劫掠城镇,都叫它们来吧!
当然,托利多陛下倒行逆施的那几件事可能还是会产生一些问题,但只要时间充裕,他相信索索和托利多陛下还是有法子讨好所有人的。
呲——
然而、
然而……
他突然听见一声响,一声脆而沉闷的声响。
那是……刀剑刺入血肉的声响?
什……
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他胯下的马便骤然失控,且发出了一声刚劲而凄惨的嘶鸣,只一掀,拖勒卡整个人便从马背上整个儿翻下,又猛地扎进了碧色的草地间。为防被惊马践踏,他顺势向外滚出数圈,耳旁却只听到马蹄声隆隆轰轰,犹若奔雷——重新躺稳、撑起身子仰望远处,却只见自己刚才与索索同行的那处甩出了一大道血痕,自己的马不知在往哪儿逃,而那个遭了瘟的索索则纵马扬鞭,径直望北方逃去了……
什么?!!
托利多陛下要杀我?
一刹那,拖勒卡心中猝地涌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惶然起身,拔刀——扭曲的脸庞惊恐地张望周遭,然而,四野之间却只有风、只有青草……
“哈啊,哈……”
他打了会儿哆嗦,又舔了口刚才咬到内脸时嘴巴里流出来的血——拖勒卡在寒风中半跪在地,又将刀按在了草地上。等到终于确认的确没有谁在周遭埋伏,也的确不会有人从哪儿冒出来将自己乱刀分尸后,这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更麻烦的事实却再次摆在了眼前。那就是索索……
索索、索索?!
他究竟……
近乎于完全迷茫地,拖勒卡重新起身又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他望向已找不见索索的地平线,心中、眼中尽是迷茫。
这个人究竟……他、做什么?
完全无法理解。
根本想不通。
相比起坠马的愤怒,他心中充塞着的反倒是无穷无尽的困惑和迷茫。
等等……
等等!!
莫非、莫非他……
渐渐地,拖勒卡瞳孔扩张,他感觉,自己仿佛已得出了那个本不该如此,但却最有可能是事实的结论。
索索他——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