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马德里待了三四天，其中有一天的安排是去看斗牛表演。
有人说它太过残酷应该被取缔，有人则不然，是以斗牛作为西班牙特有的古老传统在大部分地区还是被保留到了现在。
出了地铁站，一座斗牛雕塑赫然就在眼前，踌躇满志的斗牛士后面跟着奔跑状的斗牛，在这座雕塑后面便是威风凛凛的红色范塔士斗牛场。
斗牛场占地面积很广，为古罗马剧场式圆形建筑，场地露天，光看那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排的座位就知道这项活动曾经有多么受欢迎。
入场后坐在冰冷而狭窄的石头长座上，我不由得抬眼望天，天很蓝、云很美，巨大的斗牛场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虽然观众稀稀拉拉，鉴于场地巨大还是来了不少人。
随着音乐奏响，斗士们次第进场，先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马匹身上披着类似护甲的东西，随后便是拿着艳粉色斗篷步行上场的斗牛士助手，他们时不时挥挥手中的布匹，像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又像是在炫耀什么。
很熟悉的斗牛乐，乐队就在我们座位前不远处，有位演奏者是个消瘦的带着墨镜的少年，演奏起来分外卖力，看的出对于即将上演的斗牛他也很激动。
场上的每一个人物都挺直腰背，很是骄傲自得的神态，尤其是骑在马上带着圆边帽子的斗士们。
斗士们巡场结束，一头壮硕的公牛被放入场地，观众席上一阵欢腾，吹口哨的吹口哨，欢呼的欢呼，轻佻而又狂热，只是貌似那只主人公并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有些懒洋洋地绕着场地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这时场地对面有斗牛士助手冲它挥舞手中的艳粉色的斗篷，这么明显的挑衅轻而易举地就激发了公牛的斗志，它一路狂奔而至，压低了双角以待宣泄愤怒。
沙土铺就的场地周围，也就是观众席的前方有一圈红色木板遮挡的围栏，方便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独特的小门设置也是斗牛士助手们绝佳的庇护所。
公牛双角撞上那片令它分外激动的艳丽斗篷，只是它却轻飘飘地闪开了，然后是再一次的引诱，再一次的攻击，再一次的失败。
那么多的斗牛士助手一个一个地冲着公牛抖动手中的斗篷，原本懒洋洋的公牛此刻显得斗志昂扬，气势汹汹地冲着某个斗牛士助手狂奔而去，对方见势不妙在最后一刻身手敏捷地闪到了场地周围的小门内，端的是身手漂亮，公牛只能喘着粗气徒劳地用双角跟厚重的木门对峙。
这只是最初的一轮消磨力气战罢了，很快正式的斗牛士拿着鲜红的斗篷上场，他们不再逃跑隐藏，而是纯粹的挑衅与潇洒的躲闪。
口哨声喊叫声此起彼伏，我们身后有人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喊叫着，站起身，捏紧双拳，瞪大双眼，让人甚觉恐怖。
偌大的场地、震天的喧嚣、热情的观众、卖力的场中人，这样的情形与巴塞罗那的球赛多么相似，只是却再也无法给我们带来欢乐与震撼。
之前穿着护甲的马也出场了，骑士们一个劲儿地挑衅公牛，于是它便抛下那些总是能够轻飘飘闪开的斗士们，转而攻击马匹。
不知道那些马匹经过了怎样的训练，面对狂奔而来怒火滔天的公牛并不逃跑，任由它坚
硬凌厉的双角攻击他们柔软的腹部。
难道是因为有护甲而有恃无恐？
我错了，很快马腹的护甲上便显露斑斑血迹。
某位斗牛士一个腾跃在牛背上刺了一个白色的标竿，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那些白色的标竿便变成了鲜红。
来之前，我和Helen都不熟悉斗牛的流程，唯一的认知只是斗牛士、牛、红布子。而且我们的座位离得斗牛非常远，虽然能够看到，却无法看清挂在牛身上的白色到底是为了什么。
中间斗牛绕着场地奔了一圈，近距离看到之后我恍然大悟，只觉全身一阵寒凉，我抓住了Helen的手，告诉她：“是血，是血染红了那些白色的标竿”。Helen与我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至此我俩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头挂满血色的斗牛以及血迹斑斑的马肚子，一直到最终斗牛被屠杀，在激扬的乐声中由装点着鲜花的马车绕场一周拉下去。
震耳欲聋的呼哨声中我脑子一片空白，天空蔚蓝、云朵依旧很美，只是沐浴在阳光下的身体冷到几乎要瑟瑟发抖。
诚然，斗牛士们勇敢、聪慧、敏捷，在这个场地上他们是绝对的英雄。也许他们代表的是在任何威胁侵犯面前都坚强不屈绝不低头的灵魂，非常值得赞赏敬畏，只是我却觉得每次成功避开公牛的攻击之后那些腆着肚子冲观众席鞠躬的勇士简直有些哗众取宠的嫌疑。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直面暴力与屠杀，战斗和鲜血，尤其是看到原本活蹦乱跳的公牛最终被以那样痛苦而挑逗的方式杀死，只觉心中憋闷难受。
这是一场注定流血的表演，而且还是不死不休。
一个民族的文化有许多种表现形式，勇敢也是如此。
很多电视剧中某些角色临死之前痛苦不堪，会央求别人帮忙来个痛快，而在这个场地中，斗牛是不具备这项特权的。它们的义务便是耗尽全身力气，流出大量的鲜血来成就斗牛士的荣耀、彪炳他们的功勋。
深处牢笼的它们也曾挣扎过、愤怒过，有的斗牛甚至曾经越过木栅栏跳上过观众席，有的斗牛曾经在垂死之际用自己坚硬锋利的角刺穿过斗牛士的咽喉。
只是纵使鱼死网破，它们的结局也只有一个——死。
斗牛的一生何其悲哀。
当然悲哀的还有游走在生命边缘、随时都可能被野性报复的斗牛士。
心情沉重地离开斗牛场的时候，背后依旧热闹喧哗，那是强者的世界、勇士的疆场，我们的心太软、性子太弱，注定无法跻身。
后悔我俩禁不住好奇目睹了那样的一幕，此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观看斗牛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