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玲珑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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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女皇之死(1)

送行的队伍中,有一人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影哽咽不止,那便是姚崇。桓彦范当时对他道:“今日王公以下皆欢呼称庆,岂是啼泣之时?”姚崇却答:“事则天皇帝岁久,乍此辞违,情发于衷,非忍所得。公诛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然辞违旧主悲泣者亦乃臣子之终节,我等今日所为,尚不如女子上官氏也!”

不久,姚崇因此举被韦后亲信添油加醋之后加以弹劾,姚崇被贬亳州刺史,后又转常州刺史。

要到两年之后昔日被封五王的张柬之等逐个被谪贬、诛杀殆尽,人们方才意识到姚崇的聪明。其实姚崇瞅着一伙政变带头人在神龙政变当日没有杀掉武三思等武氏子弟便深感忧患,为了避祸,才出此下策远离朝廷。

显正式登位后,五王没有风光多久就纷纷遇害,而姚崇也正式凭借先见之明躲过此劫。

同月二十七日,中宗亲率文武百官到上阳宫探望上皇,并尊她为“则天大圣皇帝”。

十日后,显又一次率众臣来到上阳宫。这一次,显不仅带来了波斯、新罗及日本遣唐使朝贺新皇登基的供果,还给婉儿带来了一大堆他冥思苦想数日都拿捏不定的奏议。

当然,正如显不会直接向母亲挑明那些宝物、鲜果是欢迎他上台的礼物一样,出于一个男人、一个皇帝的自尊,他自然也不会向婉儿倾诉面对那些每日不断呈上来的奏山疏海,自己究竟有多么手足无措。他的皇后韦氏,他唯一能对之寻求一点安慰的亲人,却除了秉承所有新上台者一贯的伎俩——不遗余力地招兵买马外,对政治几乎是一窍不通。

所以显感到无助且绝望。他不想一登基就被群臣围攻、讥讽更不想再一次被天下人笑话,故而他只能来找婉儿。因为这一切,恰恰是婉儿所擅长的,或者起码是,婉儿做惯了的。

于是婉儿没有推辞。在中宗显单独召见她的那间偏殿里,婉儿很友善的三言两语,便举重若轻地解决了显面临的所有难题。

婉儿说,将枭氏、蟒氏都恢复为原来的萧氏、王氏,是陛下圣明,民心所向,无有不可;德治方面,可酌情拟定全国士民百姓一律为被父亲休弃的母亲服丧三年,另外,如今粮仓满囤,国库丰盈,亦可规定天下百姓年满二十三岁者方为丁,至五十九年即可免除劳役;至于那左拾遗贾虚上书所言,倒是不无道理,异姓之人不得封为王,是从古至今的定制。现在中兴刚刚开始,黎民百姓无不钦慕向往,观看陛下如何治理这个国家,而陛下却首先追赠皇后的父亲为王,这不是用来在全国扩大陛下贤德的办法。况且高宗时期追赠皇后的父亲武氏为太原王这个教训离现在并不遥远,陛下必须从一点一滴进行预防。如果认为命令已经发布无法收回,陛下应该让皇后坚决推辞,这样一来,不但无损皇颜,更能衬出皇后谦虚守礼的美德。

也便是在婉儿如此简短的几句言辞中,显突然明白母亲漫长的执政生涯中为何独独离不来婉儿了。显说,婉儿,与我回朝可好。

显在婉儿面前从来不自称朕。

“可婉儿已答应上皇哪儿也不去,就待在这上阳宫陪上皇,而且婉儿自己也愿意这样。陛下有群臣辅佐,假以时日,外朝内廷,自会轻车熟路,而上皇身边却着实需要一个能知冷暖又说得上话的人……”

“我,我可以多派些人手,把她喜欢的那些龟兹乐工,还有突厥舞者都送进这上阳宫。”

“可陛下却再也寻不到两个如张氏兄弟般,能逗上皇日夜开心的人。”

“你什么意思?”

“婉儿没有什么意思,婉儿只是想说,上皇所有的一切都已被剥夺,帝位、权力以及那最后的快乐。婉儿跟在上皇左右近三十年,从未见过上皇如近日般萎靡、脆弱。或许,或许上皇的日子已不多了,所以,陛下就让婉儿留在这上阳宫侍奉上皇吧。”

“没想到你对母亲的感情,竟比我这个做儿子的还深。”

“虽然婉儿一出世,所有的一切便被上皇夺走,可后来,上皇也给了婉儿很多……”

“可毕竟失去的永远失去了。”显看着婉儿。

“陛下是在说章怀太子吗,如今,贤在婉儿的头脑中就只剩下一个轮廓了。或许,婉儿根本不配去想他……”

“别这么说,贤的那一页,确实早该是翻过去的时候了,还记得崔湜吗?今天,看到他上的一封奏书,说是贤的《修身要览》已整编完毕,婉儿,你不觉得他……”

“他的眉宇有些像贤是吗?”

“不不,不光是他的模样,还有,他的才华……婉儿,你喜欢崔湜吗,几次偶遇,你看他的目光都似有不同。我这样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说母亲亏欠你的太多了,今后,不论你喜欢谁,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成全你们。”

其实婉儿那时对崔湜还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她只是朦胧地喜欢崔湜的诗,而且她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喜欢自己。可那又怎么样呢?诗与现实,向来都有最南辕北辙的冲撞。

于是婉儿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她说婉儿的事,就不劳陛下挂心了,陛下如今已是日理万机的人了,怎还得空夹缠于这样的小事。

可是婉儿,你知道的,你的事,对我而言从来不是小事。不光对我,还有旦和太平,我们都一直把你的事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你就像我们的手足一样,在母亲与李唐宗室的矛盾最尖锐、最一触即发的时刻,你总是暗中保护我们,支持我们,一面还带着母亲所给你的印记,带着那屈辱为她的儿女们做那么多,并一如既往地效忠于她。而今我已重登帝位,真若看着你身世飘零而不闻不问,又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泉下有知的皇兄!

面对显的肺腑之言,婉儿自然不会不为所动。但最后她还是平静地说,陛下的厚意,婉儿心领了,希望陛下不要逼婉儿,上皇在哪儿,婉儿便在哪儿。上皇在上阳宫一日,婉儿也便不会离开这里。

“那么有朝一日,上皇西去,难道你也要跟着去吗!”显悲愤地说,“还是如现在这般,和武三思继续纠缠不清?婉儿即是谁也不爱,不如我现在就禀明上皇,就说我要纳你为昭容,我的王朝需要你,不能没有你!”

显突然变得固执而激动,说罢便不顾婉儿的劝阻夺路而去。适时女皇午睡刚醒,于是便有了母子俩如下这段简短却让显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对谈。

“是显在外边吗?”

“儿臣没有吵到上皇午睡吧?”

“我早已醒了,有什么话,进来说。”

婉儿跟上来的时候,显已坐在了上皇的帷帐边,所以她自然不好上前。”

“儿臣想让婉儿随驾回宫帮儿臣处理些政务。”显直言道。行啊,”女皇笑着说,“我的显这次倒是懂得虚心求教了,那你再去寻一个和婉儿一样的人来陪我便是。”

“这?……”

“我问你,你带婉儿回去,算是暂借还是自此便不打算还我了?”

“儿臣实不相瞒,近来国事颇多,儿臣早知婉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

“所以放在我这上阳宫很浪费是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带走婉儿,就是带走我的命?”

“不,儿臣不敢!”显吓坏了。

“我问你,婉儿随你回去,你给她个什么官当?”

“儿臣,儿臣欲封婉儿为正二品昭容!”

“嚯!连升数品,可比跟着我的时候风光多了。私下里,你已与婉儿商量过了吧,她去吗?”

“婉儿,婉儿她没有同意。”

“如此,你便走吧,我和婉儿之间,还有些没说完的话。”

年迈的上皇便是这般轻易地回绝了自己的儿子。她没有说那些未说完的话究竟要说多久,更没有提及说完了这些是不是便可让显的心意如愿以偿,但是带走婉儿便等同要了她的命这句话却着实把显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