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朝廷中涌出一起大案:宋之问之子宋昙等人上书揭发定安公主驸马王同皎企图暗害武三思。
显然,这是武三思指使爪牙暗中施行的反攻之计。
是时,定安公主眼见就要临盆,但她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找到了婉儿:“定安知道朝臣上表可以直接呈给父皇,可那宋之逊的儿子宋昙和外甥李悛这些人的上书,定是要先通过尚书省那边,再上承到昭容娘娘这儿批阅。”
“按惯例确是这样的,可婉儿并没有看到公主所说的上书。”
“这怎么可能?!”定安公主急了,“定安临出门还怕晚一步驸马人头恐要不保,这上书,怎会尚未到达娘娘这里?还是,娘娘故意托词,不愿帮定安?”定安说着就要跪下了,婉儿连忙上前扶她。
“求娘娘行行好吧!定安一想到当年哥哥重润和姐姐仙蕙议论皇祖母之事被仗杀心里就不寒而栗,驸马确实平日言辞上对武大人多有得罪,出言无忌闯了大祸,如今皇后与武大人的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驸马前些日子在家中设宴时说过一两句,岂不知这么快就传了出去!如今定安除了娘娘实在无人可求!定安与弟弟重俊本非母后所出,从小母后就讨厌我们两个,这下可完了,且不说这腹中胎儿出世时还有没有爹,就是弟弟重俊会不会受累也未可知,所以,万望娘娘救救我们!”
“公主且先别急,那上书即是没到我手里,自然皇后是不知道的。”
“那上书承过来后,娘娘会如何批复?”定安泪眼朦胧地看着婉儿,“定安保证驸马往后再不与武大人言辞相撞了,求娘娘饶了他这回吧。定安知道娘娘夹在中间,对母后亦不好交代,实在不行,就把我们一家三口都贬为庶人,甚至贬出皇城都行,只,只要留驸马一条性命,留下弟弟重俊的爵位即可。”
婉儿深知这封上表只要存在,那么陛下、韦后知道是迟早的事。她没有权力中途截下这上书,只能尽量在显和韦后面前为驸马王同皎求情。
但婉儿都没有权力做的事。崔湜却斗胆做了。
崔湜心里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先是目睹了宋之问、宋之逊如何为了回京入朝而出卖朋友、投靠武三思,后又耳闻宋之问如何受武三思的指使怂恿宋昙等人上书揭发驸马王同皎。当年宋之问在大周朝时期以诗扬名风光无限,不仅官至少府监丞,还在奉宸府依附于张氏兄弟。二张倒台后,宋之问兄弟也随之被贬到岭南边陲之地。中宗显复位后虽多次宣布大赦,但屡屡明确指出张氏兄弟的同党不在被赦之列。正当宋之问兄弟自觉回朝无望的当口,他们曾经在洛阳的诗友张仲之收留了他们,这张仲之偏偏又是驸马王同皎的拜把兄弟,驸马每逢宴请,势必邀请以诗闻名的宋之问与把兄弟张仲之同往,由此引狼入室,自招祸端。
在这整盘棋中,大概唯有崔湜和武三思想得一样远。崔湜甚至连武三思下一步打算怎么走都了然于心。果不出他所料,告发王同皎的次日,武三思便开始指使下属搜集罗列王同皎与五王之间莫须有的关系。
崔湜自然知道自己见四下无人便将那封上书扔进火盆的举动只能挡得了一时。所以当婉儿来找他时,便立刻对婉儿和盘托出了一切。
“尚书省那边说昨日的三封上书是大人顺道捎进来的,可婉儿只看到两封。”
“另一封被我烧了。”崔湜直言不讳,“武三思欲借驸马之事诬陷五王,若其计划顺风顺水,后果将不堪设想。”
“崔大人倒是好胆识,只是,下一步大人打算怎么办。”
“下官还没有想好,不过,今日娘娘就算没来找崔湜,崔湜也会去找娘娘的。”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上次像今日这般近距离地谈话还是在武皇当政期间。
半晌,婉儿才说:“大人,婉儿还有一事不明。武三思一向行事周密,这次怎会铤而走险,随随便便找个人将他和韦后的事抖出来?”
“他和韦后?”崔湜不解道,“郑昙告的是驸马王同皎密谋暗害武三思,娘娘却怎说是他和韦后的事?”
“原来如此!大人所见的驸马王同皎谋害武三思之事根本不存在。是武三思得知驸马背地议论他和韦后的事,唯恐闹得满城风雨,才借机诬告驸马暗害于他。”
崔湜垂头道:“正是!娘娘即与武三思熟稔,这么久了却一直对下官的真实身份守口如瓶,在此一并谢过。对了,下官还未恭贺娘娘怀上龙嗣呢。”
随后又是一段很长的沉默。最后还是婉儿先起身道:“王同皎的事,我会去找武三思的。”
“娘娘不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吗?武皇在世时您便为调和李武牺牲掉了自己,如今又添了个韦氏一族,娘娘成了陛下嫔妃后与陛下站在一边自然无可厚非,可人们都说您同时又附随韦后,与她成了同舟之客,这走得又是哪出?”
婉儿回头:“素闻大人一向谨言慎行,却如何一到婉儿跟前,就说些没头没脑不着边际的话。”
“崔湜只是不明白,娘娘为何要与那些人为伍,哪怕是从表面上。韦后与武三思干了那么些有违章法的事,实难令人训心收口,娘娘为何还要……”
“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有韦后保护武三思,难道还不够吗?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已人尽皆知。”
“劳崔大人挂心了,婉儿会小心的。一直以来,婉儿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从崔湜那里出来,婉儿却觉得心绪很乱。这混乱噪杂的心情一度影响了她与武三思的谈话。
“看到那封上书了?”武三思一见婉儿便嬉皮笑脸,“晚一步,你腹中这孩儿就险些要没爹了。”
“定安公主如今眼见就要临盆了,驸马只是说你几句,且说得都是实情,你就要他人头落地?难道你想让他的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父亲?!”
“我可管不了这许多。再者,他何止是说我几句,他是要暗害我。”
“得了吧。”
“昭容娘娘怕是还没看清楚那封上书吧?”
“的确没看清,可惜得很,我已把它烧了。”婉儿平静地说。
“你!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胆子没有你的大。”
武三思自然知道婉儿指的是什么,但此刻他已顾不得了:“尚书省记录在案的上书,你也敢烧?”
“大人还是别装了,谁不知道尚书省那帮人如今都是你的狗腿子?”婉儿道,“还有,五王现在是动不得的,他们手里各持铁券、可恕十死不说,就冲当初政变时饶你不死,你也该感恩戴德吧?”
“我现在最感恩戴德的是陛下。虽说把婉儿你跟他那韦氏互换我吃了大亏,可好歹朝堂上下又有我武家的立足之地了,”武三思笑着说,“倒是娘娘和在下间真是越来越合拍了,在下前一条腿还没迈开,娘娘已知我紧跟着要往哪儿走了。五王的事,我会再考虑斟酌,但王同皎必须得死。”
“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了不该说的话,管了不该管的事。我说娘娘,行善积德也得分时候,可别为了成全别人父子相认,弄得自己孩子没了爹!”
婉儿心里清楚,武三思这边如果说不通,那便只剩韦后这最后一个环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