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中国传统文化选编(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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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凌虚台记

苏轼

“解题”

这是苏轼中进士后任凤翔府签书判官时期的作品。判官是知府的下级属员,知府规划兴建了高台,亲自命名,并令苏轼作记,意居功扬名。但苏轼却认为事物有成有毁,依仗它来“夸世”是不对的。一个人为人处世自有其安身立命的凭借,却不在什么兴建工程等事情上。他正直敢言,并没有借机歌功颂德以讨好上司。全文写得具体实际,但却意在言外,显得十分含蓄。

“原文”

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既以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译文”

城郭建立在南山下面,自然是起居饮食都和青山不可分开了。四方的山,没有高过终南山的;而靠近终南山的城郭,也没有比扶风再靠近的了。在距山最近的地方来眺望山的最高处,从地势上说是做得到的;然而太守住在这里,却不曾知道还有高山在这里呢。这虽然不是什么影响到政事的事情,但是按常理来说不该是这个样子。这就是“凌虚”建造的缘故了。

当此台还没兴建以前,太守陈公拄着杖穿着鞋在它下面漫步时,看见峰尖在丛林上面冒出,一个连一个,宛如行人在墙外经过而墙内只看见他头顶上的发髻一般,就说:“这儿必定有奇异的地方。”于是命令工匠在山前边开凿成一个方池,然后用挖掘出的土筑起高台,一直到高出屋檐之上才停止。这样一来,登高台的人,恍惚之间却没有觉出台子的高来,竟以为是山峦跳跃奔腾,突然间从下面长出来似的。陈公说:“这个台应当叫做凌虚台。”他把这个意思告诉他的下属苏轼,并要求他写一篇记。

苏轼回复陈公说:“事物的废与兴、成与毁,是不能够事先知道的。从前这里是荒草野地,露水寒霜覆盖,狐狸长蛇出没,在那时候,怎能会知道有座凌虚台呢?废与兴、成与毁交相更替,无穷无尽,所以,这个高台是否变为荒草野地,都是不可预知的啊。我曾经与您登台远望:那东面就是秦穆公的祈年宫或橐泉宫的遗址,在它南面就是汉武帝当年的长杨苑和五柞神宫的废墟,而它的北面就是隋朝的仁寿宫、唐代的九成宫了。考虑它们兴盛时的状况,那宏伟高大华丽的外貌,坚固而不可动摇的气势,哪里只是超过这个高台一百倍呢?可是几代以后,如果想要看到他们大致的样子,甚至连破瓦断墙也都没有了,早就已经变成长庄稼的田地和生满荆棘的荒丘了,更何况这样的土台呢?这样的高台尚且不能保证长久存在,又何况是人事的得失是那样来去无定呢?如果有人想利用这一建筑向世人炫耀而且自足,那就错了。大概世上有足以依靠的东西,然而,却不在于一座土台的存在或消失。”

我把这话回复了陈公后,回来就写了这篇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