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颖
我立于白求恩的墓前。是时已是9月。秋日的华北,蓝天是那样的高阔,偶尔在白云下看见几只悠荡而过的小鸟。地上很干净,尚不见因秋风而至的落叶和衰草。依偎在白求恩大夫的身边,我和他对话,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交流。这种交流将时间的流速省略,将历史的跨度掷弃。我先是为白求恩大夫吟诵被我的记忆和感情久久接纳,并且曾多次使我激动和难忘的诗。那是泰戈尔1916年写的:“一个光明的岛屿,我将在那里出生,而在它生气蓬勃的闲暇深处,我的生命将完成我的事业……”
白求恩大夫是否喜欢这首诗,是否轻易接受我在他的墓前做的一点表示。他的目光很严峻,始终是那样一种情态向远处眺望。那种神情、那种态式很符合他的个性。我不知道这座雕像是萧传玖还是刘开渠的所为。但是我以我微薄的艺术积累可以感觉出,这是一尊成功的艺术作品。我曾看到过吴印咸先生拍摄的关于白求恩大夫在华北战场救死扶伤的几组照片。吴印咸是大家,是美学家,他的舍取、他的功力,准确地将这位从奥尔巴尼河畔走出的加拿大共产党人的神态和个性表现在几十厘米的图片上。正因为有了这些无比珍贵的图片,正因为有了白求恩大夫永存的这些神态和造型,1962年,中国电影界才推出了著名的《白求恩大夫》影片,而它的摄影师还是吴印咸。大概正是基于上述等等因素吧,石家庄烈士陵园才有了这座准确、生动、令世人赞叹的白求恩大夫塑像。
白求恩大夫的遗骨是后来从完县迁到石家庄的。他牺牲后,晋察冀边区军民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40天后******书写了让千百万中国人传颂的文章《纪念白求恩》。长眠在九泉之下的白求恩大夫可能不知,正是******的这篇文章,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成为中国人前进奋斗的纲领。文章被人们吟诵,被人们镌刻在都市和农村最显目的地方,文中所涵盖的朴素而闪光的思想,影响和鞭策着那个时代乃至今日的无数中国人。白求恩大夫根本想不到自己从万里之外来到中国,为中国的正义对非正义的战争,为善良对待邪恶、文明对待野蛮所做的一些小事。几十年里竟然在中国的江河山麓产生了如此巨大和令人震撼的力量。这种力量使千百万民众在沉默中在压抑中走到了一起,包括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包括美国人、俄罗斯人、东南亚人。这种力量使千百万人重新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在道德、情操、信仰的标准上,找到属于自己的郑重和坐标。
我曾读过一篇题为《留住白求恩》的文章,文中记载了白求恩在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救死扶伤的情景。文中最感人的地方不是他怎样辛劳怎样为伤员治伤,他的医术是怎样的高超,而是记述了他给毛主席写的一封信和他在临终时写的遗嘱。信是这样写的:“我谢绝每月百元的津贴。我自己不需要钱,因为衣食一切已供给。该款若系加拿大或美国汇给我私人的,请留作烟草费,专供伤员购买烟草及纸烟之用……”遗嘱是这样写的:“亲爱的聂司令员,我今天感觉非常不好,也许就要和你们永别了。请转告加拿大和美国人民,最近两年是我生平最愉快、最有意义的时日……每年要买250磅奎宁和300磅铁剂,专为治疗疟疾病患者和极大数目的贫血病患者。千万不要再往保定、天津一带去购买药品,因为那边的价钱比沪港贵两倍……”白求恩的信和遗嘱里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是从这朴素的语言里我们却感到了人格的魅力,品味出了用灵魂与境界塑造出的美蕴。
墓地的四周建起了一个长廊,它围绕白求恩的墓而立。这是用照片和史料装缀成的长廊。在这些照片中,我看到白求恩的亲人们在墓地吊唁和悼念的情景。他们谦恭地在雕像前肃立,我惊奇地发现,在他们的表情及神态中竟找不到多少悲戚和痛苦,他们面部、眼神流洒的是激动和自豪,是兴奋和祥和。他们想不到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上,只要一提起白求恩大夫,只要讲起他们是白求恩大夫故乡的人、是白求恩大夫的亲人时,他们得到的是鲜花、是美酒、是微笑、是敬意。他们深深感到在这个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度里,在历史和行进中,到处都在迸发和创造着一种真诚和文明。他们为白求恩大夫长眠在这里而感到欣慰。他们走进蓝天和白云衬托下的空间。
他们和天真烂漫的孩子留影;
他们和曾与白求恩大夫共过事的老战士留影;
他们和华北大地上的政府官员留影;
他们和自己的亲人白求恩留影。
这些照片将很快出现在加拿大的报纸、杂志上,将很快流传在奥尔巴尼的河畔上。
在白求恩大夫的墓前,我也留了影。
(选自《季节的帆》,获宁夏第七届文艺评奖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