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奶奶递给我的荆条,朝着正在吃饭的爸爸的身上不管不顾的打去。荆条十分的坚韧,抽打在身上啪啪的作响。我爸爸完全没意料到,连忙往角落里闪去。而就在这时,我奶奶打开了屋门,屋子里挂了一阵风,那阵风在屋子里盘旋了一圈后,从奶奶打开的屋门呼啸着钻了出去。
爸爸突然哎呀的叫了一声,仰面栽倒在地。爷爷赶紧跑了过去,把我爸爸扶了起来。我爸爸弯下腰干呕了一阵,什么也没吐出来。不过却感觉浑身上下清爽了许多,脸上发烫的感觉也渐渐的退去。这才抬起头对我奶奶说,
“妈,我在那个大洞的底下,看见王革命了……”
“你还看见什么了?”我奶奶问道。
“我还看见了一片草地,鸟语花香的,挺好看的,后来我就摔倒了,煤油灯就被摔碎了,就起了火,把那片草地全烧着了,再后来,就看见王革命站在让火烧光的草地中间,使劲拽那根毛线绳,把我也拽进火堆里去了……”
爸爸说着,皱起了眉头,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当时他所经历的痛苦还记忆犹新。我爸爸接着说道,
“我使劲的往后挣,可却没有王革命的劲儿大,他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我记得他的体格那么瘦弱,也不知道他这是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再后来就觉得有人在后面抱着我的腰,往回拽我,我扭不过头,也不知道抱着我腰是是谁,再后来咔嚓一下,那毛线绳断了,我就极了咕噜的往后滚,脑袋也不知道撞啥上了,就昏过去了,醒过来之后,就看见我的煤油灯还在我手里,毛线绳也没断,我就顺着毛线绳往回走,就走到了井底,就看见我大舅躺在地上,浑身一个劲的发抖。就把他救起来了……”
我奶奶点点头,没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我爸爸的额头,
“嗯,好了,现在一点都不热了……”
说着把烟笸箩拽了过来,递给我爸爸,我爸爸拿起烟纸,卷了一颗烟,叼在嘴里点着。我奶奶也卷了一颗。自从前阵子赵村长犯了邪病,我奶奶把烟袋杆拽下来留给他,便一直没拿回来,所以这阵子一直用烟纸卷烟抽。
烟雾在屋子里缭绕,我奶奶下地来到屋门前,伸手把棉布门帘挂起来,那烟雾便在门口盘旋了一圈后,溜到外屋去了。
我奶奶说,
“最近村子里闹大耗子,这是灰仙在作怪,照我看,这王革命八成是被灰仙摄了魂……”
“摄了魂?那是说王革命没死?”我爸爸有点惊讶,抬头问道,
“其实也跟死了差不多,”我奶奶手里的旱烟就快燃烧到尽头,她便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一下。那个刚才还在垂死挣扎的烟头便一下子被踩扁。
“人有几种死法,第一种是老死或者病死,这种死法死后的人不会聚集怨气,灵魂除了会对家人和人世间有留恋之外,便没了任何其他的怨念,所以一般这样死去的人,充其量给家里人拖拖梦,头七的时候回回魂,就去投胎了。”
“第二种是横死的,就好比出了什么意外的事儿死的,或者被人杀死的,这样的人死了,怨气重,但他的怨气只会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报仇,找那些害死他的人去报复。”
“这两种人死后,他的鬼魂对活着的人没什么太大的伤害,她们只会去找那些跟她们的死有关系的人,所以老人们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而最厉害的,是怨念堆积而死的,比如说日子过的不如意,常年的走霉运抬不起头,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最后想不开,自杀了的,就像东院的小军,喝卤水死了,还有就是没自杀,但心里憋闷的时间太久,郁闷成疾,身上的皮肉已死,但大脑还活着的,这样的人就容易被一些不善的妖邪抓住机会,附上他的身体,这样他就变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妖邪又不是妖邪的东西,他看啥都不顺眼,他觉得所有人都欠他的,他报复起来就没有目标……”
我爸爸听我奶奶的讲述,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因为照我奶奶这么说来,王革命就是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
我奶奶看出了我爸爸的恐怖,点点头说,
“你在井底下看到的,那个王革命,没准儿就是最后这种,这样的活死人,会浑身散发怨气,谁靠近他,这怨气就会沾染在谁的身上,让你老是想起过去的那些不好的事,让你自己心里堵得慌,严重的就会让你感觉或者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这样他就得逞了……”
听奶奶这一番话,我爸爸想起了在地穴里令他心有余悸的那场大火,以及在大火之前,看到的那诡异的场面,想起了面目狰狞的王革命,想起了后背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钻心的疼痛。尽管这些都已经过去,自己已经安然无恙的坐在家里的炕上,但却总觉得那些就在眼前。
";妈。可最后抱着我后腰,把我从火堆里救出来的是,是谁呢?";
我爸爸没看见那个人的脸,所以特别好奇那个人是谁。
我奶奶摇了摇头说,
“那个人,或许有,也或许没有,也或许是王革命心里的那一丁点善念……”
……
第二天一大早,赵村长便醒来,因为他记得我奶奶昨天给了他一个偏方。于是他披上棉衣,来到自家的屋后。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天气十分的干冷,尤其是大清早的时候。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但远山近树,却能看得分明。赵村长记得,按照我奶奶交代的,往北走三十三步,再往西北走十三步,果然,脚下便有一株野生的柿子秧,早已干枯的趴伏在地上,赵村长弯腰将它轻轻一拔,便连跟拽了出来。
野生的西红柿在农村的田里很常见,那是人或者牲畜吃了西红柿后在田里大便,把种子带到了田里后生长出来的。因为肥料充足,所以野生的西红柿往往长的特别的茁壮。赵村长便拿着这棵干枯的柿子秧,回到了家里。让他的老伴儿把根须上的泥土洗净,按照我奶奶教的方法,放在小锅里熬了一碗水。
柿子秧熬出的水轻微的呈现褐色,放在鼻子前闻一闻,除了有点枯草的味道外,便没什么异味。等这碗水凉了,赵村长端起来一仰头,便喝了下去。只觉得一股冰凉的水流顺着自己的喉咙流淌下来,在胃里打了个转,便立即入肾。
赵村长感觉一阵憋尿,站起身来来到院门口的茅房,揭开裤带,哗哗的尿了出来。尿洒在地上,瞬间便冻成了淡褐色的冰。
……
其实当天在王革命家围观的人们,都特别的好奇,想知道下过地穴的赵村长和我爸爸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于是人们便继续发挥想象,成了在茶余饭后,东西两院闲扯淡的谈资。人们的猜测,传经几个人的嘴巴,便变成了有鼻子有眼的真相,那些闲出屁来的老娘们儿们,便到处说这刘家镇的地下埋藏着宝贝,没看大半年前在北山修梯田的时候挖出了那么多的铜钱么,大石碑下面也挖出来过,这一定是王革命先发现了这个秘密,便在自己家的屋子里挖了地穴,找到了宝贝,偷偷的进城卖掉换了钱。还有人说前几天进城看见了王革命,穿着大媳妇带着大眼镜,脖子上的金链子有大拇指那么粗,前呼后拥的跟着很多手下,还说王革命对着她笑来着,露出满嘴的大金牙……
谣言这东西往往都是越传越实,就连一开始造谣的人,渐渐的都觉得这就是真事儿了,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家镇便都传开了,甚至有的人开始暗自做准备,打算等开春大地开化,就在前园子后院的挖一挖,没准就真的能挖出宝贝来。
尽管这有宝贝的事儿,只是人们传来传去的一厢情愿的事儿,不管真假,毕竟在这新年的喜庆气氛里,增大家伙儿加了一点喜气儿,在那些信以为真的人们的心里,多了点念想儿。可赵村长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困扰着他的烦心事儿不止一桩两桩。那个姓宋的骗走了村里人的钱,到现在还有一万多块找不到踪影,马上就过年了,过完年这事再不给村民们一个交代,自己干了这大半辈子的村长,晚节不保算是小事儿,大家伙的血汗钱该怎么补上?
想到老宋,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地穴里,看到的那个坐在那间屋子里的老宋,赵村长曾愤怒的向他挥拳,但他却哗啦一声碎成了一地的碎冰。当然赵村长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可为什么在自己的幻觉里看到的那间屋子,是那么的真实?这样的幻觉是否预兆着什么?如果真的预兆着什么,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想起这些,赵村长的头就嗡嗡的作响,于是他躺在炕上,靠着卷在炕里的行李卷儿闭目养神,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有人说话,
“求求你了,喝了吧,这个孩子咱不能要,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我会坐牢的……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