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是刘老七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而是自从小毛驴丢了这大半年里,他每天都期盼着能有奇迹发生,甚至每天晚上他都产生幻听,他会听到有小毛驴哒哒走进院子的声音。甚至在他每天打开驴圈的木栅栏门的时候,都会像驴圈里边儿仔细的张望,幻想着能再看到小毛驴的影子。
这样的情节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当我说起大毛驴挣断缰绳是因为晚上看到了小毛驴的时候,便一下戳中了他的那根神经。于是他欣喜的认为,晚上小毛驴一定会再来。在这种强烈的自我暗示下,他的忽略掉了小毛驴为什么会丢失、是谁牵走了小毛驴、而又带着小毛驴去了哪儿。假如他能够冷静的想一想小毛驴是去了柳树沟,柳树沟是那一个邪门的地方,他便也不会这么冒冒失失的喊来亲朋好友和一些相熟的邻里来帮他守在门口,准备在小毛驴出现的时候叫他扣住。
但那些被他喊来帮忙的人却不知道内情,尤其是几杯酒下肚之后,便天不怕地不怕,人也多,互相壮着胆儿,总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他们降服不了的妖魔,没有他们扣不住的小毛驴。
尽管天气已经前阵子那样刺骨的寒冷,但他们在外面蹲守了一个多小时,也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微微的夜风吹散了他们的酒劲儿,他们也渐渐的冷静了起来。屋子里的挂钟,叮叮当当的敲了一阵,在李老七那静静的院子里显得尤为清晰。
刘老七也泄了劲,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太过激动了,看来今晚小毛驴不会来了,再或者小毛驴并未曾来过,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孩子随口说的而已,自己真的不应该轻易的相信。
于是他站起身向藏在柴火垛后面以及墙角下面的人挥挥手,示意大家都散了,回家睡觉去吧。就当大家伙刚刚站起身来伸展酸疼的腰腿的时候,突然刘老七听到自家的驴圈里传来一阵声音。他连忙回头望去,驴圈橘黄色的灯光里,那头平时老实巴交的大母驴,竟然已经站起身来低着头,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在原地焦急的打着转儿。时而不耐烦的跺着蹄子,时而抬起头向院门处张望。
刘老七心里一惊,心想难不成小毛驴真的要来了?赶紧再次挥手示意大家蹲下藏起来。几个躲在墙角处的人们也听到了声音,悄悄地向驴圈里张望,也看到了母驴的异常异常。这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空气霎时间紧张了起来。
晚上拴驴的时候,刘老七故意把驴缰绳拴了个活扣。只要大母驴轻轻的一挣,便可以将绳子挣开。可是出乎刘老七意料之外,那大母驴焦急的转悠了一阵子,却又安静了下来,扑通的一声趴下,把头贴在地上,闭上眼睛。好半天没动静,好像是睡着了。
刘老七伸着脖子又望了一会儿,大母驴真的睡着了。这可把刘老七急坏了,原本以为大母驴这异常的举动是因为小毛驴来了,却没想到它又安静的趴下了。这分明是给刘老七一个极大的希望。之后又让他失望。他蹲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人们也跟着泄了气,开始相互的窃窃私语,埋怨刘老七傻里傻气的异想天开,毛驴这畜生又不是认家识路的猫和狗,丢失了大半年,怎么可能回来呢?
于是人们的精神头再次涣散,几个躲在柴火垛后面的人都已经站起身来背着手朝家的方向走了。刘老七看到他们离开也没阻拦,看来事已至此只是自己空欢喜一场罢了。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院墙,从腰间摸出旱烟袋,在那个抽口的装旱烟的小布包里装了一袋烟丝儿,掏出火柴刺啦的一声划着……
还没等他把这火苗引向他的烟袋锅儿,那火苗歪向一边儿,随着一阵沙沙的声响刮起了一阵微风。原本夜晚并不冷,可这阵风吹来的突然,顺着袖口和脖领钻进了衣服里面,贴着人们的皮肉转了一圈。人们不禁冷得打了一个寒战,纷纷抱起了肩膀。
而与此同时,突然间驴圈里的大母驴扑棱的一下站起了身子,噗噜噜的打着鼻息,吧嗒嗒的跺着蹄子,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儿后,用力的一挣,一下子挣开缰绳,低头一拱,便拱开了驴圈的木栅栏门。迈开蹄子吧嗒哒的向大门口跑去。
事发突然,刘老七毫无准备,当他看见大母驴跑到了院门口的时候,这才缓过神儿来,心里一阵阵的兴奋,看来小毛驴真的来了,赵老六的孙子——大勇那孩子,还真有两下子。
他赶紧站起身示意周围的人们做好准备,自己伸手搭住墙头,屁股向后坐,膝盖弯曲,猛的一挺身噌的一声跳了上去。别看他年纪不小,为了朝思暮想的小毛驴儿,他也是攒了一下子的横劲。麻利的站在了墙头之上。
站得高看得远,大门内外的一切便尽收眼底了。此时大母驴已经把头从大门的栅栏缝里钻了出去,两只前蹄不安的在地上蹬踏。可刘老七张望了一阵,除了院子内外自己安排的这些人手之外,在没有发现其他喘气儿的活物。
这可就奇了怪了,难道小毛驴还没有来?或者就在附近?但为什么不见踪影?从大母驴的表现来看,它肯定是发觉了什么。一时间刘老七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院子里外的人们,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大母驴的表现也实在是诡异,再加上这一阵阵凉飕飕的夜风,让人们感觉浑身的汗毛发炸。
月光惨白,刘老七的院子内外的一切,仿佛被月光涂上了一层脂粉。院子内外的人们,包括刘老七在内,也都一脸惨白,说不清是月光映射的,还是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切所惊呆。于是空气再次凝固,每个在场的人们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人们不敢说话,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声的呼吸,更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那头大母驴,把头探出远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与那空气亲昵。
它的叫声哀怨,他用蹄子蹬踏着院门,它伸出院门的头来回的摇摆,仿佛他的眼前真的有一头小毛驴,他们脖胫相交,它们互相纠缠,如果这头大母驴是人的话,相信一定泪眼婆娑,说不尽的思念之苦。
站在墙头上的刘老七缓过神来,双手抬起来使劲的揉揉眼睛,再去向院门处张望,却仍只能看见自家的大母驴,刘老七有点绝望了,因为他隐隐的感觉到,小毛驴真的来了,而只有大母驴能看见,院里院外的这十几号人却肯定看不见。那么如此说来,自家的小毛驴进了柳树沟,真的已经死去,如今回来的只是他的灵魂。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阵子,大母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脖子伸的老长望着院子外面,猜想他是在送别,看来小毛驴已经离他而去。又过了一会儿,大母驴哀怨的低着头,秃噜噜的打着鼻息,转回身吧嗒吧嗒的,走回驴圈。
眼看着她进的驴圈趴在了地上,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墙根儿底下的以及院子外面柴火垛后面的人们,都围拢过来,刘老七低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墙头上,不知该如何是好。人们亲眼看见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才相信了刘老七的话。大家会议论纷纷,有的时候可能是大母驴思儿心切,夜晚的时候产生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魂,更没什么小毛驴。而有的说,记起当初刘老七的毛驴丢失,是被王革命前进的柳树沟,柳树沟阴气重,老人们就常说那里经常闹些鬼怪妖邪,没准这小毛驴真的变成了鬼魂,思念他的母亲才半夜回来。
十几个人有十几种想法,不管怎样的想法,都只能增加这紧张的气氛。有些胆小的人借口回了家,不要再掺合这样灵异吓人的事情。几个直近的亲友安慰沮丧的老七,区区一头小毛驴而已,大半年已经过去了,不必再因此着急上火,今年再找一头强壮的公驴,给大母驴配种,再生一头小驴驹就是了。
而其实在刘老七的心里,缺的却不仅仅只是一头小毛驴,更不是让大母驴再生一头便可以弥补小毛驴丢失带来的烦闷。那些劝慰她的人自然是好心,刘老七也只好点头称是。
事已至此,也已是凌晨,人们纷纷回家睡觉去了。可刘老七走回屋子,脱掉外衣,盘腿坐在炕上,点着刚才装好没来得及抽的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烟雾在他的脸上懒洋洋的爬来爬去,呛得刘老七眯起眼睛,眼睛酸涩,眼泪从眼角流淌出来,说不清是思念着毛驴的悲伤,还是烟雾太过苦涩。
但不管怎样,刘老七不甘心,之前那半年里小毛驴没有一丝的音讯也就罢了,而幸运的今晚的一切他确信,小毛驴不管是死是活都真的回到了家里,只是只是自己肉眼凡胎却不能相见,如果真的有机会能让自己再看那小毛驴一眼,那即便让自己得上几年的阳寿也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