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甚至于在事情确确实实的发生之后,人们都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我奶奶在刘家镇,算是个传奇的任务,她刚正、善良,并且是常三太奶的出马仙,村里东家西家的,有个邪门癔病,只要找到我奶奶,我奶奶都不会推辞,并且切分文不取。于是全村人都尊敬我奶奶,而如今,她就这样的断了气,离我们而去,看着她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流下了眼泪。
悲伤这种事,在不同的人,确切的说是不同的性格的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现,有的悲伤会让人嚎啕大哭,声音悲切凄凉,这样的哭会感染每一个在场的人,让所有人都位置动人,所以这样的哭,惊天地,泣鬼神。
还有一种哭,是不出生的,甚至没有抽泣,只是眉头紧锁,努力的绷着嘴,使劲的控制情绪不让它迸发出来,将眼泪和悲伤一起隐忍,隐藏在心里,努力的压抑。这样的无声的悲伤,却往往更能刺痛人心。我爷爷、我爸爸、我妈妈和我,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的我奶奶,甚至在场的所有人,刘老七,刘老七的老伴,白胜利,刘振纲,以及附近闻声赶来的村民,也都不做声,默默的看着我奶奶……
……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的亮了,不过太阳还躲在山后面,但他的光芒却无法隐藏。这正如我那已经身归那世的奶奶,尽管他已经离开了人世,但她的名字,仍旧闪耀着光辉……
像平常的每天一样,天蒙蒙亮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早起的,只有公鸡、狗和勤劳了女人们,他们各司其职,公鸡忙着打鸣,家狗忙着前前后后的巡视院子,女人们先在外屋的大锅里烧上一锅水,灌满家里的所有暖壶,剩下的舀进洗脸盆,留给家里的人洗脸。然后才会准备早餐,往往在把菜炖进锅里的时候,才能腾出手来,给院子里的鸡鸭鹅狗和大小的牲口,都喂上食料,开始它们的早餐。
所以不管这世界上发生什么,谁家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无法改变人们的生活进程。所以谁的悲伤,最终只能是谁的,没人会分担,更没人能代替。而死去的人,却如同刘家镇四面环绕的山岭上的一颗低矮的小草芽,一人一命的生死,什么都改变不了,也阻止不了……
天已经亮了,刘家镇的两个最知名的大夫都在,也都确认了我奶奶已经不幸遇难,可日子要过,接下来事也要做。
刘老七蹒跚的走到我爸爸的身边,帮助我爷爷把佝偻着身子的僵硬的我奶奶,抬到我爸爸的后背上,我爸爸要亲自把我奶奶的遗体背回家。原本我奶奶和我爷爷的身体都特别好,年龄又不算太大,所以家里没有像村子里大多数人一样,事先给老人准备好“装老衣”,也就是寿衣,更没准备棺椁。接下来的白事要办,很多东西都要现准备。
于是我爸爸强忍着悲痛,上下两队的忙活着。先到李文学的小卖点扯了几尺黑布,再找裁缝给我奶奶量身体做装老衣。又跑到下队去找来木匠,我们家的戏园子里堆放着一大堆的木料,我爸爸带着木匠选了一些生长的直流又很少有疤痕的松木,木匠在我们家的院子中间摆开他的阵势,锯木头,破木板,打榫卯,刷油漆。
我爸爸有那些与我们家直近的亲友,把这个噩耗告诉他们。于是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们家里早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而就在这个时候,松木的棺材已经打好,并且木匠为他刷上了大红的油漆,这耀眼的红色与人们毫无表情的情绪的灰暗,对比分明。
不过这棺椁现在用不上,按照刘家镇的风俗,人死后,会在院子里停尸三天,让直近的亲友轮班全天的守着,直到三天后,才能把死者抬进去,埋入在自家的祖坟附近的那个已经挖好的深深的土坑。这样便结束个人一生索要走的全部路程。
这些繁琐的事情,自然会有很多人帮忙,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的家里,到处都是人在忙前忙后。
有一件事特别的出乎我的预料,我原以为在我奶奶去世的这两天夜里,我一定会梦到我的奶奶。因为我懂得她是死于那场意外,所以她的魂魄不会轻易的离开躯壳,而我又具备看破阴阳的特殊本事,所以我奶奶的魂魄肯定会回来找我。但却十分的意外,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我走出院子,在院子里窗子前面搭建的灵棚里,看到里那个安静的躺在门板上、穿着一身黑色的寿衣、脸上蒙着白布的我奶奶的遗体。心想我奶奶去了,难道就没什么话要嘱咐我么?
不过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天刚彻底的黑下来的时候,我勉强的吃了两口晚饭,就直躺在了炕上,靠在卷起来的行李卷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当然这不是懒惰,就是我太思念我的奶奶了,急切的希望自己赶紧睡着,好在梦里等我奶奶的魂魄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有些模糊,而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敏锐的知觉告诉我,我奶奶的魂魄回来了。于是我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赶紧坐起身,穿鞋下地,准备到院子里看看。
我的眼睛,可以看穿阴阳,所以,只要我奶奶的灵魂回来,我就一定能够看见。而当我推开屋门,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的一切有些不对劲。
原本我们家聚集了很多前来帮忙料理我奶奶后事的人们,院子里的灵棚前,也都不会离开人,尤其是晚上,肯定会有直近的亲友在这里守灵,守着我奶奶的尸体旁放着的那盏长明灯,不能让它的火苗熄灭。
而此刻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异常的安静。挂在灵棚上的那盏电灯泡,有些昏暗,昏黄的光,只照亮了灵棚前不大的地方,反倒是灵棚里的那盏长明灯的火苗,燃烧的正旺。今晚一丝风没有,所以那火苗直挺挺的向上,不会轻易的摆动,像是一尊雕塑。
我正在纳闷,突然那脚步声再一次的想起,我循声望去,借着微弱的夜里的光,我看到从我们家的院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尽管我还看不清她的样子,但从走路的姿势,以及恍惚的看到她的体型,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正是我的奶奶……
我不禁大声的喊道,“奶奶……”
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赶紧迈步,朝那个黑影跑了过去。跑到她的跟前,我抬头看去,果然是我的奶奶。而我知道,眼前这个一定是我奶奶的魂魄,我奶奶的肉身已经死亡,并且已经僵硬,正躺在我们家院子里的灵棚里。
眼前这个,一定是我奶奶的魂魄,我实在是太过思念她,仅仅是在她去世的两天里,我感觉我们好似分开了一百年之久。
我奶奶见我跑到她的身边,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再也忍不住了,脸埋进奶奶的怀里,使劲的抽泣了起来。
我奶奶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尽管她没说话,但这便是最好的安慰。过了好一阵,我终于止住了悲声。
我奶奶蹲下身子,双手捧着我的脸,
“大勇,别难过,人死不一定都是坏事,我死了,那些事就可以就此放下,所以你看我,是多么的开心快活?”
说着我奶奶冲着我笑了笑,我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异样,这样的笑容,特别的陌生。以至于我在脑海里迅速的搜寻这些年来对我奶奶的笑容的全部记忆,都未曾发现有相似的地方。
我奶奶的魂魄张开双臂,打算把我抱在她的怀里,而正是这样的陌生的感觉,让我犹豫了一下。但我还是太渴望再次得到奶奶的拥抱了,还是顺从的扑到她的怀里。她把我紧紧的搂住,在我的耳边轻声的说,
“孩子,跟奶奶走,奶奶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没有四方煞,没有前世的责任,没有地穴,更没有阴气……都放下吧,放下了,就快活了……”
奶奶小声的在我的耳边呢喃,我的心里不禁有些烦乱,
“奶奶,真的会有这样的地方么?”我小声的说。
“当然有,我现在不就在么?走吧,跟奶奶走,奶奶带你去……”
奶奶的声音特别的轻柔,滑入我的耳朵里,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这种感觉十分的舒服,让我的浑身上下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放松。甚至我的双腿都不愿意再支撑我身体的重量,于是身子一软,彻底靠在了我奶奶的身上。
“那……我爸爸和我妈妈咋办……”我还是有些犹豫,小声的问道。
“不用管他们,那个世界的一些都不用管,你以为他们真的爱你疼你么?真的愿意为了你付出所有么?要是这样,他们就不会让你出生在十月初八,不会让你有这样的命运!不会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拜入什么常三太奶的门下,更不会让你只身一人下地穴,不会让你去管什么四方煞的封印!!!”
我奶奶的语调突然变得低沉,而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我甚至都听到了她咯咯的咬牙切齿的声音,这突然的转变,让我不禁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