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还没黑,奶奶带着爷爷、大伯和年幼的爸爸来到院子西面的大柳树下收拾白天被白胜利踢翻撕碎的常三太奶的牌位。而与此同时,白胜利正带着那群红卫兵小将沿着村子南边的小路往下队走去。
白胜利憋了一肚子火,心想这刘家镇上下两队,老子是脚面水平趟,连养活自己长大的干爸包兽医都被打倒关进了牛棚,可区区一个神神叨叨的赵大仙怎么就搞不定呢。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这仇一定得报。
不过也就纳闷了,平时里那杆洋炮从没哑火过, 今天怎么就掉了链子呢,还差点被大镰刀劈死。
想到我爷爷的大镰刀,白胜利仍旧心有余悸。白亮亮、冷森森的刀刃仿佛仍在眼前晃悠。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一阵夜风吹来,白胜利不禁打了个冷战。
突然, 后腰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隔着单薄的“的确良”衬衫感觉到是一个冰凉凉、硬梆梆的东西。白胜利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的王革命,拧着眉,瞪着眼,脸上的肌肉堆成一个疙瘩,嘴巴用力的崩着,发出呜呜的声音。两脚叉开,站在原地,浑身抽搐 ,手里那杆被 我爷爷的大镰刀削掉了一截的洋炮平端着,正对着刚转过身来的白胜利。随着他的抽搐, 枪管也上下的抖动。
同行的红卫兵小将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平日里跟着白胜利到处打砸批斗,图的就是个热闹过瘾,还能时不常的占点便宜,得点好处。而他们印象中的王革命一向老实懦弱, 胆子小的像个老鼠,现在的反应却让大伙大吃一惊。有人赶紧喊道,
“王革命,你这是干啥?小心枪走了火伤了人!”
白胜利上下端详了端详王革命,“王革命,你这是要造反?”
说着他伸手抓住枪管,试图从王革命手里夺过这杆枪。他当然不担心这枪走火,因为刚才他曾冲着我爷爷扣了十几下扳机,这枪都没发出一点火星。白胜利断定是火药受潮,所以才哑火。
王革命瘦小枯干,却不知道哪来的一把子力气,这把枪就像长在了他的手里。白胜利用力的拽了几下,纹丝没动。王革命依旧不住的抽搐,嘴角冒出白色的泡沫,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冷冷的盯着白胜利。
白胜利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在我家被压抑的怒火正没地方施展。眼前的王革命却又不知道 闹得是哪一出。白胜利抓住枪筒,用力的往怀里一拽,就听"嘭"的一声,被大镰刀削的露着雪白的金属的截面的枪口里,喷射出一股黑红色的火光,用来堵塞火药的棉花团早已被那团火烧成灰烬。火光里夹杂着十几粒钢珠,沿着枪筒的指向,喷射出去。
白胜利完全没料到枪会打响,枪响的时候他的手正抓着枪筒,而抢口正对着他的胸口。火药爆发的瞬间,强大的后坐力,加上白胜利抢夺火枪的力道,瞬间将枪口向上抬起。十几粒钢砂夹杂着火药燃烧后的残渣,嘭的一声击中了白胜利的面门。
白胜利啊的一声惨叫,身子向后一仰,噗通一声栽倒在地。王革命也被震了个屁股蹲儿,枪也撒了手,扔在了一旁。这突如其来的枪响,把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人们完全没有任何思想上的准备。在愣了几秒钟后, 人们才反应过来,赶紧冲到仰面躺在地上的白胜利面前。
白胜利的脸上、脖子上以及前胸上已经血肉模糊,十几粒钢珠和火药残渣深深的嵌进了肉里。左面半个脸被火药爆炸的冲击力撕扯出好几道口子,咕嘟嘟的冒着血。
人们都被吓傻了,此刻王革命也缓过神来,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缓过神来的人们大声呼喊着,人们七手八脚扶起白胜利,抱起他放在一个身强力壮的红卫兵后背上,赶紧向坐落在上队二组的村部隔壁的卫生所跑去。有几个人拽起被吓傻的王革命,把他的双臂扭到背后,捡起地上那杆还在冒着烟的洋炮,押解着王革命,连拖带拽的也向村部跑去。
“王革命杀人啦!”她们一路呼喊着,惊慌失措,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母鸡一般,撕心裂肺的嚎叫,跟头把式的奔跑。
他们从我们家门口呼呼噜噜跑过去的时候,奶奶刚刚做好了晚饭,摆好了桌子,点着了油灯,一家人围在桌子前准备吃饭。奶奶转脸透过窗子向大门口张望。
“哎,常三太奶显灵了,白胜利遭报应了……”
奶奶叹了口气,转回脸给爷爷大伯和爸爸盛饭。
第二天一早,王革命枪打白胜利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村子。由于那杆洋炮做工简陋,火药塞的又不是太紧密,再加上枪管被爷爷的大镰刀削掉了一截,火药卷着钢珠喷射出来后,立刻向外开散。所以喷射的面积很大,整个脸、脖子和前胸布满了伤口,但伤口不深,不足以致命。
村卫生所的刘振纲带着护士刘翠丽忙活了一晚上,从肉里一个个取出钢珠,再一点点的清理火药残渣撕裂的皮肤,有些创面大的地方,只能缝针。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处理好了伤口,光被血染红的纱布,就有满满一簸箕。刘振纲给白胜利挂上一针消炎的点滴,累的瘫软在卫生所的椅子上。
白胜利受伤不轻,昏迷不醒,但在刘振纲的抢救下,总算捡回一条命。而王革命却因为意图杀人被关进了村治安所。王革命是妇女主任王兰花唯一的儿子,自从他家爷们死后,娘俩就一直相依为命。王兰花宁愿妇女主任不当,也要想方设法救儿子出来。于是到处疏通关系,好话说了一火车,还差点被村治安所的所长刘立山借机会占了便宜,给王革命定了个“走火误伤”的罪过。王革命这才在关了两个多月后,被放了出来。
而白胜利却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才苏醒过来,这一枪,足足让白胜利吃尽了苦头。左眼里崩进了一撮火药,基本失去了视力,左面半边的脸、脖子,以及大半个前胸的皮肤都纠结在一起,形成了一大片的疤痕。左耳被钢珠穿了两个洞,后来伤口发炎溃烂,烂掉了半个耳朵。
而这些还算不了什么,最让刘振纲束手无策的是白胜利的左脸的伤口上,竟然慢慢的长出了白色的椭圆形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片硬皮,一层层的长,像是鳞片一般。每到下午, 鳞片的缝隙里便流出脓水,又疼又痒。
那些鳞片深深的嵌在肉里,稍微一碰,白胜利就疼得傻猪一般的嚎叫。刘振纲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病。
就这样足足的折腾了白胜利两个多月也没见好转。可心疼坏了被白胜利带头批斗的他干爹包兽医。
尽管包兽医曾被这个不孝的干儿子虐待的差点丢了老命,但眼看着白胜利伤成这样却束手无措,他急的团团转。
刘振纲把包兽医拉到一旁说,“我看胜利这伤,只有一个人能治,那就是上队的赵六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