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身上冒出了蒸汽，让我想起了刚才奶奶挂在凳子上的我的被雪弄湿的棉裤。而随着这蒸汽在屋子里慢慢的消散 ，我分明的闻到了一股皮毛的味道，就像是过年的时候邻居家杀猪时候，用开水烫猪毛的味道一般。
奶奶搬坐在炕沿上， 伸手拿过来旱烟笸箩递给张志成，
“我们家没有烟卷，来，卷一袋旱烟抽吧……”
张志成摆手表示不怎么抽烟，奶奶也不多让，自顾自的卷了一袋旱烟。点着之后，吸了两口，烟雾慢慢的升起。太阳光透过窗子上的冰花朦朦胧胧的照射进来，烟雾便在太阳的光线中来回飘舞。
“孩子是吓着了，丢了魂……”
奶奶慢悠悠的说，张志成往前凑了凑，
“六姑，那……那该咋办好啊……”
“这事好办，你回家，先写一道吵夜符，贴在你们家门口，三天后要是不好，你再来找我……”
奶奶掐灭了手里的烟，转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张红纸。这时候外面大门声响，我透过窗子往外看，是我爸爸回来了。
“正好， 老二，你给他写个吵夜的符……”我奶奶不识字，见我爸爸回来了，便在柜子里又拿出毛笔和砚台。
我爸爸答应了一声，顺手把饭桌子上的碗筷收拾走，用抹布擦干净，把那张红纸折叠了几下，撕下一尺宽三尺来长的一块，铺在桌子上。打开砚台，端起炕上的水碗，往砚台里倒了几滴水。水浸润了烟台李干涸的墨汁，爸爸用毛笔来回的蘸了几下，抬手在红纸上写道，
“天惶惶地惶惶，
我家有个吵夜娘，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很快，墨迹干了，我奶奶把这红纸卷起来递给张志成。
“孩子还小， 你先试试这个，实在不行，再来找我，我再教你给孩子烧替身”
说完奶奶伸手从柜盖上拿起三炷香，也递给张志成，
“贴红纸的时候，弄点五谷粮， 点上这三炷香， 照着纸上写的这个，念叨几遍，磕三个头”
张志成将信将疑的接过红纸和香，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
转身拉过那个小女孩的手，身子背过去，那小女孩特别的听话，站在炕上一垫脚，爬上张志成的后背，张志成双手背在后面兜起孩子的屁股，一挺身，把孩子背了起来，转身跟奶奶道别。
临出门的时候张志成从兜里掏出点东西， 硬要塞给奶奶，我抬头张望， 看的很清楚， 是一些钱，奶奶坚持拒绝，张志成没办法，只好转身出门。
爷爷和奶奶送他们出门，我趴在窗前透过窗子看，那女孩的身上还腾腾的冒着蒸汽。
送走了客人， 奶奶回屋，爸爸从村部刚回来，还没吃饭，奶奶便再一次把饭菜端上来。饭菜还是热乎的，爸爸便脱掉棉袄和鞋子，盘腿坐在炕上吃饭。
“这两天村上小分队事情多？看你一天天都忙的不着家”
奶奶一边整理刚才逃出来的红纸和砚台，一边问爸爸。
“啊，最近上边下了个令，抓赌。看牌打扑克的，凡是来钱儿的都抓。”
爸爸咬了一口苞米面饽饽，又端起菜碗喝了一口汤说道。
“这回可严了，上面说有任务，咱们刘家镇，至少要抓二十个。”
“二十个？那要是没人耍钱，你上哪儿去抓那二十个？”
奶奶没回头，边干活边问道。
“哎，没办法，这是任务，慢慢抓呗 ，最近在盯着村里平时好耍钱那几个，李文学啦、刘耀宗啦、刘大耳朵啦、家雀儿肚啦。可这两天天天带人上下两队的跑，人们听到风声，也都不玩了。这二十个人难凑啊……”
这是村上的事，奶奶不再过问，时至下午，外面的阳光明媚，我打算穿上鞋子去院子里玩，爬到炕沿边上的时候，看到火炉边上烘烤着的鞋子还在冒着水汽。
“奶奶奶奶，”我招呼奶奶道，“棉鞋递给我呗， 我要去去玩一会”
“鞋还没干呢，穿了容易得风湿，老实的在炕上玩吧，别出去瞎跑了……”奶奶说。
我满心不悦，“那刚才那小女孩，身上衣服也是湿的，也冒气儿呢，她咋不怕得风湿……”
我小声嘟囔着。奶奶听了，突然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来到炕边说道，
“大勇， 你刚才说啥？”
我吓了一跳 ，心想可能是奶奶生气了，便蹲在炕上低头摆弄我的“嘎拉哈”，不敢言语。
奶奶一猫腰，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她的怀里说，
“奶问你， 你刚才说什么？那小孩而身上咋了……”
我被奶奶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小心翼翼的说
“那小女孩儿身上的衣服也湿了，还冒热气儿呢……”
“你亲眼看见的？就刚才？”
奶奶皱起眉头问道，看着奶奶一脸严肃的样子，我更加害怕 ，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嗯嗯，看……看见了……”
奶奶叹了口气，伸手抚摸我的头， 然后松开手，低头在火炉旁捡起我的那双棉鞋，举在火炉上来回转动，烘烤了几下递给我，我坐下来穿好了鞋，抓起炕边上的棉袄 ，一溜烟的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下雪天就算在院子里，也会找到很多玩法， 我跑到仓房里，找了一个筛草的筛子，又爬上院子里那棵杏树，掰下了一个“丫”字形状的树杈，再跑去仓房的米袋子边上，找来一根长长的麻绳。
我先在院子中央，用扫帚扫了一块空地，撒上几粒谷子，然后把圆圆的筛子扣在谷子上，用那根小树杈支撑起筛子的一端。把那根麻绳牢牢的绑在小树杈上，便拉着麻绳的另外一端，躲进屋门后，慢慢的将麻绳拉紧。
就这样 ，一个简易的抓麻雀的陷阱就做好了，下雪天，草籽和地里的粮食粒儿都被大雪覆盖，麻雀们找不到食物。那么当它们发现院子中间那片空地的筛子下面有食物的时候 ，就会飞来啄食，只要我看准时机，一拉麻绳，支撑筛子的树杈倒下，就会把贪吃的麻雀扣在筛子下面。
村子里那些调皮的大孩子， 抓到麻雀一般都会用泥巴裹严实，扔进灶坑里烧，烧一阵子后 ，敲碎泥巴，会连同麻雀的羽毛一起脱落 ，里边的麻雀肉已被烤熟，蘸点咸盐花，就可以吃了。
但我却一直是心软不忍心杀害麻雀的，可麻雀这东西， 气性大，如果放在笼子里养，第二天就有会自己把自己气死。所以我抓麻雀，就是为了好玩，抓了的麻雀，最终都会放生。
这样的办法就是好使，不一会便有几只麻雀试探着落在空地上，机警的啄食地上的粮食，不知不觉的，就到了筛子正下方。
我眼疾手快，用力一拉麻绳。支撑筛子的树杈被拉飞，筛子一下子扣了下来。不偏不倚，扣中了几只麻雀。
我赶紧跑出屋门，跑到筛子前，筛子沉重，麻雀惊慌的在里边乱扑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我开心的笑了，赶紧在仓房里找了一个空的麻袋，撑开麻袋口，对着筛子，慢慢的把筛子掀起一个缝隙。受惊的麻雀霹雳普隆的从缝隙里飞了出来，原以为可以逃出生天， 却又飞进了我的麻袋里。
抓到了麻雀，我开心极了，刚要掐紧麻袋口跑回屋子里，突然再一次的耳鸣，一阵阵尖锐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像是用铁勺子用力刮擦饭碗一般，令我的心里一阵发麻，浑身酸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