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几年前李文学从城里找齐春梅回来,便没说过一句话,而当火柴被第三次吹灭后,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愤怒,猛地拎起槐木棍,向身后抡了过去,并大声的骂道,
“像,像人,你们都像人,就******我不像人行了吧!”
李文学用了十分的力道,但却什么都没打到,用力过猛,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就在他的身体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头部好像砸到了什么毛茸茸的柔软的东西,一股难闻的骚臭的味道钻进李文学的鼻孔,呛的李文学差点昏迷过去。
那团毛茸茸的东西被砸的吱吱的叫唤 ,挣扎着三窜两跳的消失在路边的枯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这一下子把李文学摔的不轻,头晕目眩了一阵子,才勉强的爬了起来,星光的照耀下,那个纸人还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地,李文学在地上摸起火柴,拿出一根刺啦一声划着……
纸人终于被点燃,先从一个羞涩的小火苗开始,慢慢的欢快的跳动,向上,再向上攀爬。糊裱纸人的纸张早已干燥,扎制骨架的竹篾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竹节啪啪的爆炸,像极了除夕夜在院子里,欢腾跳跃的的鞭炮。
整个纸人很快就剧烈的燃烧起来,火势凶猛,发出呼呼的响声。纸人在火焰中扭动腰肢,红白分明的俊俏的脸慢慢的变得焦糊,最终在纸人大脑中燃烧的火苗从纸人的嘴巴、眼睛、鼻孔中窜了出来,与那些在纸人身上攀爬的火焰胜利会师,于是它们开始手舞足蹈、开始得意忘形。
大雪后的冬夜,气温很低,而站在燃烧的纸人前面的李文学却被火焰炙烤的浑身燥热,他看着欢腾的火焰发呆,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李文学很多年来都没曾笑过了。或许是这火焰的温暖,令他感到愉悦 。又或许是他在火焰的舞蹈中找到了已经迷失的过去和未来。
很快,纸人变成一堆灰烬,瘫软的散在一开始李文学用坏木棍划的那个圆圈里。整个世界再一次暗了下来,被明亮的火光照耀过之后,李文学的眼睛短时间失明,暂时无法适应原本的黑暗。
地上的灰烬里还有零星的火光,不过还是在挣扎了几下后,熄灭了。李文学站在原地发呆了一阵子,便拎起槐木棍子,头也不回的往家走去。
李文利和张志成在家里早已等的心急如焚,见李文学推门进来,赶紧围上去,
“文学啊,替身……烧完了?”
李文利问道,李文学也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没……没遇上什么……什么邪门的事?”
李文利继续问道,李文学便不再搭理他了,张志成用温水投湿了毛巾递给李文学,示意李文学擦擦脸上的黑灰,李文学接过毛巾在脸上胡乱的擦了几下,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脱鞋上炕,挨着正在熟睡的小囡,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一眨眼的功夫便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这一晚是张志成些许天来心里最舒坦的一晚,因为小囡吃过晚饭就开始在炕上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却没再像往常一样哭闹。张志成这一整夜都坐在炕边上看着小囡,李文利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上炕睡觉,躺在被窝里心里不禁赞叹我奶奶的神通广大,看来这烧替身果然奏效。
而我们家的一整晚,却与李文利家不同,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我奶奶便在门口的那大盆水里,洗了几遍手,转身回屋打开炕稍的那个红漆的木头柜子,从里边拿出太平鼓和腰玲,又拿出一张黄裱纸和毛笔砚台。
奶奶把黄纸裁剪成巴掌大小的一块,来回对折两下,然后展开交给我爸爸,让我爸爸用毛笔在对折的痕迹中心,写下我的乳名和生日。
爸爸接过黄纸,用毛笔在中心写到:
“大勇,己未年十月初八”
写完后按照我奶奶的吩咐,把黄纸平整的放在门口的水盆里。上面放上一根缝衣服的钢针。
一切准备好,奶奶便带上腰玲,拿起太平鼓和鼓鞭坐在炕边上,把爸爸喊过来说,
“老二啊,你去盯着水盆里的黄纸,一会黄纸被润湿后会慢慢沉底,如果到时候钢针还漂在水面上的话,你就赶紧告诉我……”
我爸爸连忙点头,来到屋门口,蹲在水盆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上的黄纸。屋子里的气氛再一次陷入无尽的紧张之中,我妈妈坐在炕上,抱着用被子包裹着的我,看着我迷迷糊糊昏睡的样子,十分的担心却又不敢出声。
奶奶看了看我妈妈,说道,
“别担心,等一会黄纸沉底,钢针漂起来,我就跳大神,请常三太奶帮忙,把大勇丢在柳树沟的魂找回来……”
妈妈点了点头,除了等待,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仅有的朦胧的星光也被牛皮纸的窗帘挡在了外面,我奶奶伸手拉了下电灯开关 ,房梁上悬挂着的灯泡发出淡黄的光芒。屋子里除了挂钟的滴答声之外,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几乎能听到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鸡叫声,大家伙都知道,那声音来自院子西面仓房边上的鸡窝里。那声音叫的凄厉,那些鸡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边叫唤一边霹雳扑棱的拍打翅膀,在鸡窝里四处乱窜。
我爷爷伸手拎起他那把大镰刀就要推门出去,我奶奶赶紧喊道,
“老头子,别出去……”
我爷爷看了一眼我奶奶,放下手里的镰刀,透过门缝向鸡窝的方向张望。不一会,鸡窝恢复了平静。
“鸡窝里肯定是进黄皮子了……”
我奶奶说道,话音未落,我爸爸站起身,大声喊道,
“妈,妈,黄纸沉底了,针也跟着沉底了……”
“啊?”
我奶奶大惊失色,把手里的太平鼓和鼓鞭扔在一边,慌忙跑到门口的水盆边。果然,吸饱了水分的黄纸沉在水盆的底下,写着我名字的墨渍被水慢慢的溶解,在黄纸上方弥漫着,好似一团黑色的雾气。而那根缝衣服的钢针,也沉入了水底,安静的躺在那张纸上。
我奶奶叹了一口气,
“哎,完了,看来张志成给他姑娘烧替身,没把小丫头的魂招回来……”
“啊?那这是咋回事?”
我爸爸疑惑不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奶奶,
我奶奶解下腰玲,叹着气说道,
“那天我请了一道引魂符,给了张志成,就是那个用红绳绑着的黄纸包,让他把引魂符放在纸人身上一起烧了。他们家小丫头的魂要是招回来的话,水盆里这张写着大勇生身八字的生辰符就会知道,就会在沉底的时候把这根针托在水面上。而现在这根针沉底了,就是张志成的烧替身没把那丫头的魂召回去……”
“那……那跟请三太奶招大勇的魂有啥关系……”
爸爸继续问道,
“你咋就不明白呢,大勇为啥稀里糊涂的就昏过去了啊,还不是那丫头的魂赖在了咱们家大勇的身上不走?她不走,我怎么召大勇丢的魂啊……”
奶奶不住的叹气,
“明天就是十月初八,这都是大勇的命啊……”
爸爸听了也心急如焚,但不管怎样都于事无补,这种事,奶奶要是没了法子,别人着急也没什么用处。
我妈妈慢慢把抱在怀里的我放在炕上,盖好被子,用毛巾擦擦我额头上的汗珠。对我奶奶道,
“妈 ,明天十月初八,是大勇的生日啊……”
“是啊,这事都赶到节骨眼儿上了,十月初八,要不说,这都是大勇的命里注定的呢……”
奶奶拿起烟袋,用火柴点着,一口口的抽起烟来,
“大勇的生日是十月初八,十月初八,是佛家的大涅槃日,这日子太特殊,再加上大勇的出生的时辰,太阳刚冒红,正是卯时,所以这孩子命里注定要遭受很多劫难。这些三太奶都告诉我了,但只是可怜这孩子才七岁,还啥都不懂就让他承受这些,真让人心疼啊……”
奶奶皱着眉头,伸手抚摸我的头,一声声的叹气。
“十月初八这日子咋了,大涅槃日是啥意思啊……”
我爸爸问道,
“十月初八,是大涅槃日,佛家里说,在远古的时候,十月初八这天,众生遭受了巨大的灾难,阴阳颠倒 ,天地混沌,死的人不计其数。于是佛家把这天叫大涅槃日,十月初八出这天,做一件坏事,就等于做一万件,会下地狱,做一个好事,就等于做一万个,给来生积德。大勇是这天的生日,要么命里有大富大贵,一辈子享福,要么一辈子遭难。”
奶奶慢条斯理的说,尽管这些年奶奶经常给人看病驱邪指点迷津,但关于我的生日如此的特殊,还是第一次跟家里人说,我爸爸听了惊讶的张大嘴巴。
爸爸刚想再问点什么,突然哗啦一声,我爷爷拎着镰刀推开屋门向院子里跑去……
“老头子 ,回来……”
奶奶大声喊道,也爷爷早已冲到了院子里,直奔仓房边上的鸡窝,伸手拉开了鸡窝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