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丢失在柳树沟几个月之久的魂魄,终于被我爷爷救了回来,在我奶奶烧化的一张引魂符的引领下,化成一缕烟,再次回到我的身体,我觉得一阵头晕,身子向后一仰,躺在看上,再次呼呼的睡去。我们家院门外传来的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得左邻右舍的邻居们都纷纷点亮了等,坡上棉衣跑到院子外查看,但我却没被惊醒,依旧熟睡。
这阵哭声从我家院门外东侧的一棵大杨树下传来。大杨树下是邻居李华山家的柴火垛。就在柴草堆的后面,有一口干枯的水井。这口井是十几年前村里还是社会主义公社制的时候,李华山挖的。主要是为了给河套边上,李华山的那一片小果树园浇水的。
想当初刘家镇城里了人民公社,所有的农民纷纷把自家耕地的牲畜和农具上交给公社,集体种地,集体分粮,提前实现共产主义。而只有这李华山脾气倔强的象头驴子,任凭村干部磨破了嘴唇踏破了门槛苦口婆心的劝,也不肯加入公社。
这李华山别看脾气倔强,心里却有自己小九九。李华山祖上便是做豆腐的豆腐匠,这手艺传了几代。李华山从解放前便在村子里开了一家豆腐坊,虽然谈不上发家致富,却也不愁吃穿。日子过的还算顺心,但要是加入了公社,那这些祖传的家伙都要上交,就连自己家门前那片开荒地里种的十几株果树也要充公,这肯定是不划算的。
村里见苦劝无果,便开始来硬的,处处给这李华山施加压力,孤立排挤。但李华山的倔脾气却是软硬不吃 ,村里派一群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看着这条贯穿刘家镇的小河,说是这条河源于村东面的三塔沟,这三塔沟是公社的财产,那么这条河的河水也是公社的财产,不加入公社的人,就无权享用,不允许李华山再用河水灌溉他的果树园。李华山一怒之下,带着老婆和未成年的孩子,成宿隔夜的干活,就在自家门前小路对面,也就是小果树园的边上,挖了一口井。
说来也奇怪,刘家镇上队地势高,家家户户打井的时候,不挖了一丈开外,是不可能见到水的。可这李华山家,只挖了两米,水便咕嘟咕嘟的冒了上来,而且就算是最干旱的那几个年头,村里那条小河的河水都只剩下稀溜溜的一弯的时候,李华山的水井仍能打上几十桶水也不干。
后来几年,公社解散,人们又开始自己过自己家的日子,干旱的年头也过去了,雨水充足,那条小河又回复了生机,可李华山家的这口井,却干了,露出了干燥的井底。这一干就是好几年,直到现在。
大清早在大门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的,是李华山的媳妇。他的媳妇五十出头,胆小怕事,和她三个儿子一样 ,都怕李华山怕的要命。就在昨天上午,李华山把他的大儿子小军一顿暴打的时候,他媳妇都没敢上前说一句好话。
李华山这三个儿子,属大儿子小军的脾气最像他李华山。只要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你是老子,打我,我不还手,骂我,我不还口,但我就是不服,任你怎么打骂, 我就是我行我素。
小军平时负责用一个破自行车,驮着两个水桶,装上每天新做的豆腐,上下两队的叫卖。人们都习惯每天天亮做饭前,等小军来的时候,捡上两块豆腐,要么拌上小葱大酱,要么放点白菜粉条炖上一碗。别看小军脾气跟他爹一样的倔,但平时对人却温和客气,见人总先笑后说话,赶上谁家手里没零钱,他还大大方方的赊账给人家,再加上这小伙子二十出头,长的也俊,自然很得村里人的喜欢。
一来二去的,小军便和下队的白小娟好上了,没事的时候,俩人就偷偷的在一起,前山后梁的在没人的地方溜达,但这事不敢让李华山知道,因为白小娟他爸向来和李华山不和,打死也不会同意两家的儿女结成亲家。
可这日子久了,白小娟的肚子渐渐的隆起,白小娟他爹这才发现事情闹大了,可这白小娟是她爹的掌上明珠,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况且小军这小伙子,论长相人品,还都不错,要不是跟李华山有点不和睦,其实这也算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于是白小娟她爸,昨天早上带着老伴儿,提着两瓶白酒主动上门来到了李华山家。把白酒往炕上一放,直接对李华山说,
“老李大哥,咱俩打打闹闹这么多年了,都没少给对方添堵,可没准这就打闹的姻缘,俩孩子的事你也知道,我作为女方,也不估计什么面子,来跟你谈谈这俩孩子的事儿……都是为了俩孩子,这事我只能赞成,就看你的态度,咱们就挑个日子,把俩孩子的事儿办了就得了……”
本来这女方上门提亲,是碍着很大的面子的 ,白小娟他爸不管怎样肯定是比李华山开明。在孩子的事面前,自己的面子总是小事,所以才主动上门提亲。原以为李华山脾气再倔,总也知道个好赖,这事也应该能成。可万万没想到,李华山横竖不吃,油盐不进,伸手拿起那两瓶酒,啪的一声摔个粉碎。哼了一声,转身出门了。
白小娟的爸妈被撅了个对头弯,一定点的面子也没给留。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这个,气哄哄的转身回家,临走时候扔下一句话,
“我家姑娘有孩子就算生下来自己养,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给你李华山当儿媳妇!”
两家大人的恩怨,就这样再次升级,可最闹心的,却是李华山的大儿子小军。平时小军向来不跟他爸顶嘴,这次却是再也忍不住,对着他爸一阵喊叫,把李华山气的,伸手抄起菜刀,就要砍了小军。小军抹头就跑,李华山拎着菜刀就追,大冬天的,老子拿刀追着砍自己的亲儿子,这也算是出了奇了。
爷俩一前一后的,绕着房前屋后的跑了好一阵,这才被那两个儿子拉住。李华山气哄哄的回屋抽烟。小军呢,却不知了去向。
于是昨晚,我爷爷天刚一擦黑就出门去柳树沟的时候,在大门口碰上李华山,李华山问我爷爷是否看见了他们家小军。
再怎么狠的爹,再怎么打骂自己的儿子,那都是气头儿上的事,而当自己的儿子一整天没回家,李华山还是特别担心,可找遍了房前屋后,找遍了小军可能会去的每一个亲戚家,都没有他的踪影。李华山让他媳妇儿去下队的白小娟家,问问是否小军在那儿,又被白小娟她爸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骂了出来。
我爷爷去了柳树沟,我们全家一夜没睡,东院儿的李华山家找儿子小军,也一宿没睡。就是刚才,大清早儿的李华山媳妇儿出门抱柴火烧火做饭,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妈……妈……”
她回头循声看去,却没发现人影。心想可能是太惦记儿子,所以产生了幻觉,便继续抱柴火,身后那声音再次传来,
“妈……妈,我冷……”
声音凄厉悲惨,李华山这次听的真切,就是自己的儿子小军。可再回头,仍旧谁也没有。她四外张望,喊着小军的名字,到处搜寻,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折扣枯井。恍恍惚惚的发现里边有个人。赶紧趴在井边仔细的看,果然是自己的儿子,小军!
“小军啊,军……”
她喊了几声,小军一动不动,也不答话。一种不详的感觉,让李华山媳妇后脊背发凉,借着晨光再仔细看,才发现小军嘴巴张着,嘴角都是白色的泡沫,手里还拿着一个玻璃瓶子。这个瓶子李华山她媳妇认得,是用来装点豆腐用的卤水的!
卤水是用来点豆腐的,配比合理的时候,豆腐会特别的软嫩好吃,但卤水这东西,绝对不能直接食用,是会毒死人的。别说这一瓶子,就是一两羹匙,便能要了人命。
李华山的媳妇跟头把式的跳下了枯井,伸手一摸小军的鼻子,早已经没了呼吸,抓起他的手,才发现,人已经死了很久,身体早已经变得僵硬。吓的李华山的媳妇爬上枯井,撕心裂肺的喊叫,
“哎呀妈呀,快来人啊,出人命啦……我的小军啊,……小军啊……”
我爷爷刚进屋子打算躺下歇一会,听出了这是东院李华山老伴儿的声音,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邻里邻居的总不能看人闹,赶紧穿鞋下地,推门出去看。我奶奶伸手一拦没拦住,便急忙披上衣服,转身追了出去。
跑到大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枯井边上已经围了几个就近的邻居,两个热心肠的邻居,已经跳到井里,在小军的尸体上绑上了绳子,扔到井口上面。大家伙一起动手,把小军僵硬的尸体拉上枯井。
我爷爷赶了过去,分开人群一看,果然是小军躺在地上,身体还保持着死的时候在狭小的井里蜷缩着的姿势。嘴巴张着,面部的肌肉扭曲,样子十分的恐怖,
我爷爷蹲下身子,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小军这孩子特别的热心,平时见面,总有个亲近劲儿,怎么这就死了呢……
突然,小军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爷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