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回到两个小时前,兰宁死都不会跟着一群高中生来爬山。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四周还是白皑皑的一片雪景,散发着余热的白气从嘴里呼出来后,很快在冷风中消散。
操蛋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特么的一群熊孩子,把自己忽悠上了山,他们却转眼就见不到人影了。
她有些泄气地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阳光已经不似刚上山时那般明媚,隐隐还能看见远处的阴云。
兰宁的小心脏一颤,难道好不容易来北海道旅游一次,还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和那群高中生走散的。她一直跟在队尾,听他们用日语聊了一路的天,等再回过神来时,这茫茫的天地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群人连脚印都没舍得给她留一个。
是她出神的时候走岔了路吗?她一边在心里反省着,一边庆幸这只是一座小山,找到路回旅馆的几率还是比较大的。
……希望吧。
不死心的把手机又拿出来看了看,依然没有信号。她靠在身边的树干上,从背包的侧袋里抽出保温瓶,喝了一口热水。
她的体力已经消耗了很多,但她不敢在山里久留。身体暖和一点后,她把保温瓶塞了回去,然后听到旁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兰宁的眉梢立刻一动,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一个穿着登山服的男人正从旁边的小树丛里走出来,树叶上积压的白雪簌簌地往下掉。
男人的身材颀长,目测身高在一米八五以上,墨黑的头发上粘着一些细碎的白雪,不知是在哪里蹭上的。似乎是看见了自己,他在树丛前停了下来。
和他的目光对上的那一瞬,兰宁的心脏又是一颤。
不好,这个男人有点帅。
不过她只花痴了一秒,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走过去用日语问道:“你好,你也是来爬山的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了她几眼,才点点头道:“嗯,我正打算下山。”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日语发音也十分优雅,让兰宁这个高分通过专八和N1的人,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说日语了。
可重要的是,他说他正打算下山!
兰宁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她对着男人露出了这辈子最喜庆的表情:“太巧了,我也正准备下山,我们可以一起走吗?”
“嗯。”对方简短地应了一声,迈开长腿走了出去。兰宁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男人的表情一直很寡淡,兰宁也不好主动开口搭腔。只不过身边多了个伴,她的心比刚才稳了许多。
至少不用客死异乡了。
就这么走了三十多分钟后,兰宁那颗刚稳下来的心又开始摇摇欲坠。她轻轻喘着气,环视了下四周的景色,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人问道:“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方向吗?”
就像刚才说的,这座山不大,按照他们的脚程,三十多分钟差不多能下山了,至少也该接近山脚了吧?可是走了这么久,她觉得他们还是在半山腰打转。
男人闻言停下了脚步,看向兰宁的目光带着些不可思议:“难道不是你在带路吗?”
冰凉的风从两人之间席卷而过,兰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等等,什么意思?难道他刚才不是在带路?那他们这么久是在干嘛?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不好了。
吹着寒风冷静了下,兰宁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头,颇为生无可恋地道:“我一直在跟着你走。”
“可是你走在我前面。”男人说这话时,目光还特意扫过了他们之间相隔两步的距离。
兰宁:“……”
这是因为你刚才比我先停下来,所以我才走到你前面的好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的人微笑道:“所以,你也不认识路对吗?”
“我从来没说过我认识路。”
接下来又是一场无声的对视,直到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兰宁的衣领,她忍不住打了个抖,才结束了这场目光的交锋。
男人一言不发地突然朝右边走去,兰宁下意识地跟上了他:“你找到路了?”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座山上,但根据周围的环境不难推断出下山的路。”他这么说的时候,还真的在仔细辨别周围的环境。
兰宁呵呵笑了两声:“那你一早怎么不推断?”
对方没有回答她,兰宁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也没再和他说话。只是走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男人走路的速度要比之前快不少,看来真如他所说,之前他是以为自己在带路,所以才配合她的速度的。
这个认知让兰宁忍不住蹙了眉头。她在遇到这个男人之前已经一个人在山上转了许久,现在又跟着他走了三十多分钟,体力快要到极限了,如果再这么走下去,她很快就会被他甩掉。
……所以他是发现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以后,就想把自己这个包袱甩掉吗?
没门!
兰宁现在顾不上其他了,她此时最强烈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她想活着下山!!!
她吃力地朝前跑了两步,对着跟前挺拔的背影喊了一声:“你能走慢一点吗?我跟不上了。”
虽然她和这个男人一点不熟,连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但现在也只能赖上他。可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照顾她的体力,脚步都没顿一下。兰宁又喊了一次,前面的人影还是走得飞快。
兰宁心里又气又急,她现在确定他果然是想甩掉自己!情急之下,她直接用中文朝他嚷了起来:“你听不见我说话吗?你一个路痴走那么快在前面又有什么用!”
男人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他回过头,极度认真地看着兰宁:“我不是路痴,我只是方向感不太好而已。”
这次他说的是中文,字正腔圆的中文。
兰宁:“……”
一时之间槽点就跟冷风似的扑面而来,她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个才好。愣了半晌,她才尴尬地笑了两声:“你听得懂中文啊?”
男人微抿的嘴角对着她勾起一个似嘲非嘲的弧度:“因为我是中国人。”
兰宁:“……”
这尴尬的指数可以排上这辈子的前三了。
她支支吾吾地寻思着要不要跟对方道个歉,就听对方先一步开口:“你有力气对我大吼大叫,不如多储备点体力赶路。”
这下兰宁是完全没有跟他道歉的想法了,她偏过头笑了一声,呵呵地看向对面的人:“你以为我的体力是怎么消耗掉的?要不是你带着我在山上转了半个小时,我现在已经在旅馆里泡温泉了!”
“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并且我一个人的话只需要二十分钟。”
“……呵呵你这么能干你怎么也在山上迷路了呢?”
“希望你能明白游览和迷路之间的区别。”
“行了吧路痴又不是绝症,干嘛这么不敢面对。”
男人一直寡淡的表情终于染上了一点怒气:“我再说一次,我不是路痴,我只是方向感不太好而已。”
“……有区别吗?”兰宁用冷眼回敬他。
就在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眼见就要蹲下.身团个雪球招呼到彼此身上时,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侧边传来:“那个……两位是迷路的客人吗?”
兰宁和男人一齐看了过去,说话的人不自禁地打了个抖。
“老板?!!”兰宁在今天第二次喜极而泣了,这个人,不是她住的那家温泉旅馆的老板吗!
老板看着她呵呵呵地笑了几声:“那几个跟你一起上山的高中生回来了,他们说和你在山上走散了,我看马上要下雪,就上来找了找。”
“老板,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温泉旅馆老板。”兰宁感动地看着旅馆老板。
“你应该就只见过这一个温泉旅馆老板。”男人转过身,朝旅馆老板的方向走了过去。
兰宁做了个深呼吸,没有跟他计较,毕竟活下来的喜悦战胜了一切。
两人跟着旅馆老板,路上还捡到一个迷路的外国游客,顺利返回了山下。
刚走到山脚,大片大片的雪花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这个雪会越下越大的,你们现在要是还呆在山上,就危险了。”旅馆老板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
几个人心有余悸地回到旅馆,兰宁这儿会才发现,她竟然和那个男人住在同一家旅馆。
她冲他哼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男人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也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走去。
兰宁在山上冻了两个多小时,现在迫切地需要回暖。她一回到房间,就熟练地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团在头顶,抱齐东西去澡堂泡澡。
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小时,她才从澡堂里爬了出来。顺手买了一瓶牛奶,兰宁一口气把牛奶喝完,满足地喟叹一声:“爽。”
恋恋不舍地离开澡堂时,她发现外面的雪果然下得很大了。她先回房间换了套衣服,然后去了旅馆的餐厅吃晚饭。
这个餐厅修得十分风雅,一半是用餐的地方,一半是木质书架。兰宁点了一份招牌的咖喱拉面和烤鸡肉串,就开始打量书架上的书。
这里的书比不上书店的数量多,但种类倒是涵盖得挺全。她的目光在一排排书目上转了一圈,竟然看到还有幸心老师的书。
幸心是国内知名的推理小说作家,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备受关注,还被翻译成了多国语言,远销海外。
这会儿对面书架上摆着的,就是日语版的安然侦探系列。
兰宁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扮演者》、《夏日秘密》、《共生》,这个系列目前出版了的三本,全在这儿了。
她拿起系列的第一本《扮演者》,翻开了封面。内封上用日语写着作者介绍,可即便是日语版,也同样没放作者的照片上去。
“唉。”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幸心老师不喜欢媒体拍照,也从不出席签售会,到现在为止,恐怕只有出版编辑知道他长什么样。
她撇了撇嘴角,又看了眼封底。封底非常本分地写着故事简介——
兰宁在国外旅游时,偶遇一个中国男人,因迷路其发生争执。回国后,兰宁到新的杂志社工作,发现自己竟然成了自己一直喜爱的作家——幸心老师的编辑,而幸心老师,正是她在国外遇到的那个男人!幸心本名言儒语,是杂志社出了名的拖稿天王,介于之前和兰宁在国外结下的梁子,更是对她展开了花式拖稿——建群、装死、出走、搬家、没灵感!兰宁在被幸心老师摧残的同时,发现了一个很有潜力的新人作者——叶澄。和言儒语完全相反,还在上大学的叶澄虽然文笔还比较稚嫩,但他会卖萌不拖稿,堪称兰宁的小天使。一个恶魔个天使,兰宁会选择谁呢?
被誉为警界神探的吴漾,因故离开警队后,在城市一角开起一家名为“安然”的网吧。本以为可以悠闲度日,谁知警队的后辈却带着一宗离奇案件找上了他……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您点的咖喱拉面好了。”
服务员清脆的声音拉回了兰宁的注意力,她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把书放回了书架。
吃完饭后,她从书架上拿了一套全新的安然侦探系列,一并结了账。
虽然这个书她已经有一套中文版的了,但现在看见日文版的,还是忍不住想收藏。
毕竟她是幸心老师的忠实读者。
回到房间以后,兰宁把刚买的书收进了行李箱里。今天已经是她呆在日本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一早,她就要坐飞机返回A市。
又对着清单清点了一次朋友让她帮忙带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后,她拿起桌上的束发带,去了浴室洗漱。
今天一天太累了,她决定早点睡觉,为明天的回程养精蓄税。
一晚上睡得很踏实,第二天她出发的时候,整个旅馆还很安静。她没有在旅馆吃早餐,直接拖着行李箱,结算完房费就出门了。外面的气温很低,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又把围巾系紧了点,才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外走。
日式的小院里站着一个人,正在做……广播体操?
六点过就爬起来在凛冽的寒风中作广播体操?
她对着那个人的背影膜拜了两秒,又拖起了行李箱。哪知刚走了两步,那人就回过头来,看向了她。
兰宁当场就尴尬了,因为这个人正是昨天在山上遇到的那个男人。
对方只看了她一眼,就默然地转回身去,继续做操。
兰宁的眼角跳了跳,切,拽什么拽?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拖着行李箱飞快地走了。
到了机场后,她又在免税店买了点东西,才匆匆忙忙登上飞机。十点半的时候,飞机顺利降落在了A市国际机场。
下飞机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的手表往前拨一个小时。这个手表是兰宁在日本刚买的,虽然价格是她上一块手表的两倍,但颜值MAX的大表盘,深得她心。
把时差调回来,她才安心地坐上了机场巴士。
兰宁不是A市本地人,她大学时考到了这边来,毕业后也就留在了这里工作。虽然工作已经有三个年头,但她的那点工资还远不够在A市买一套房,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是在A市租房住。
回到租的房子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她刚拿出钥匙,门就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欢迎回来,主人。”
兰宁:“……”
她看着眼前一身粉红女仆装的妹子,沉默了两秒,然后扬起嘴角笑了两声:“彤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曲彤双手抱着一个圆形餐盘,笑眯眯地看着她:“前两天。”
“哦。”兰宁把行李箱提进屋里,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怎么不在你爸爸妈妈那里多玩两天?”
“我下周就要开学了,而且他们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曲彤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嫌弃。
兰宁觉得自己找了个不好的话题。
曲彤是她的房东,今年才上高二,这套装修豪华的房子是她的家……之一。兰宁不知道曲彤的父母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她只知道他们很忙很忙,常年都呆在国外,曲彤不愿意去国外念书,就一个人留在A市。
大概是太寂寞了,她把房子租了出来,以超低的价格。
兰宁刚开始看到租金时简直不敢相信,而且租房条件上还写了只要女房客,她就更留了个心眼。毕竟现在社会太乱,她一个女孩子租房还是得注意点安全。但找了个男同事陪自己一起来看房后,她觉得房东才更应该注意安全。
她看得出来,曲彤只是想找个人陪自己。
她对着曲彤笑了笑,有点生硬地转换话题:“真羡慕你们这些还有寒暑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