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是路小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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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兔死狐悲

世界上的事凡是和竞争联系在一块儿,最后的结局总难免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这边米娜是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云,那边却有人一不小心扭了脚,从原有的位置上跌落了下来。

众所周知,任何一家报社的采编都是核心部门,其中采访部更是重中之重,所以采访部主任一职可以说是此次竞岗的焦点所在。在办公室听来的八卦消息风传,此次有不下六个人竞争这个岗位,前有饿狼,后有追兵,难怪林主任头疼不已,光是一个秦岚,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何况再加上四个虎视眈眈的对手呢。

我是比较看好秦岚的,林主任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称职的中层领导。如果说林主任好比一罐润滑油,秦岚就如同一剂强心针,运筹帷幄、统筹策划的能力远远胜过前者。这些年来,采访部的人都有这种感觉,林主任只不过挂了个虚名而已,真正统领团队的反而是副手秦岚。

当其他部门的新中层们纷纷走马上任之时,采访部却迟迟没有动静。一直到竞岗后的两个星期,某个下午,我一走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格外肃穆。一番扫视下来,我发现林主任正在办公桌前收拾着东西,头勾得很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小李子一拉我的衣袖,低声说:“老林被换下来了。”

“去哪?”

“还能去哪,编委办呗。”

我心中一惊,编委办这种部门,纯粹是养老的,林主任才刚过四十,正当年富力强之际,去那也未免忒早了点吧。

“谁接班?秦主任吗?”

“按理来说应该是。”

我和小李子咬了一阵耳朵,林主任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在采访部呆了十来个年头,最后带走的也不过是两只纸箱,一大一小。

我看他抱着两只纸箱挺吃力的,心中恻然,赶到茶水间弄了辆小推车,招呼他把纸箱往上放。

林主任看了我一眼,眼神挺复杂的,有感激也有诧异。他在位的时候,谈不上对我有多照顾,走的时候,别人都埋首在格子间内装忙碌,他没想到我会挺身而出。

我接过他的纸箱放在推车上:“我送送你。”其实编委办也就在旁边的一栋楼里,数十米之遥。

林主任一番推脱,见我坚持,也就不拒绝了。

路过汤卓尔的办公桌时,我以为她会起身来送送林主任,没想到这妞关键时刻忘性大,垂着眼睑假装没看见。

到了楼下,我还要送,林主任坚决地拦住了:“小丙,回去好好工作,别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事上。”

我一激动,就口不择言了:“林主任,听说南城日报在招兵买马,要不您去那试试?”

“试什么试,我老了,没那个力气了。”林主任摇了摇头,抱着纸箱往外走,走出几步后忽然回头对我说,“小丙啊,活到我这个年纪,再挣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还年轻,多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谋划。”

我张口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烈日下的林主任佝偻着背,看起来像突然老了好几岁,散发着一股暮气。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他刚说的那句话,我头一次感觉到媒体的生存法则是如此残酷。

一轮岗位竞争下来,老林的腰弯了,秦岚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地球人包括她自己都以为这次非她莫属了,结果呢,结果老林走后的第二天,陈社御驾亲临采访部,除了向来和他焦不离孟的老杜外,身边还带着个油头粉面、三十挂零的西装男。员工们纷纷起立迎接,陈社趁势气壮山河地宣布:“各位,这位是刘文统,曾在禅城都市报担任中层,有着丰富的媒体从业经验,希望以后能给本报带来新的气象。”

老杜在旁边添油加醋:“新领导自然有新气象,能挖到文统这种人才,陈社真是慧眼识珠啊。”

我们一干人事先没收到消息,不免都瞠目结舌。

刘文统倒是落落大方,挨个儿和大家握手,第一个自然是秦岚。我注意到,刚才还春风满面的秦岚,这会儿脸色立马如死灰。

小李子不知死活地在我耳边说:“你看秦主任,脸都绿了。”

短暂的会晤后,刘文统当天即刻上任,意气风发地侵占了原属于林主任的独立办公桌。宽大的办公桌一角,摆着一盆郁郁菁菁的富贵竹,那是林主任留下来的,上次走得急顾不上拿了。

坐在旁边的我,亲眼看见刘文统头也不抬地对茶水间阿姨说:“这个帮我丢掉,不要了。”

我记得林主任很珍爱这盆富贵竹,一时冲动之下,对新主任说:“不如给我养着吧,丢了怪可惜的。”

刘文统笑眯眯地看我一眼,点头说好。

小李子在QQ上提醒我:路小丙啊,你可犯了职场大忌。新领导走马上任,你不忙着表忠心,却还在那留恋旧主,当心被咔嚓了。

我不置可否,反问他:你觉得文统兄如何?

小李子答:脸上无肉,削鼻薄唇,看来就不是个善茬。

我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富贵竹事件果然是个坏兆头,我很快就吃到了刘文统给的下马威。

由于没了文化专栏,我现在常常被时政组的人叫去客串,某天接到通知,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当我和老何匆匆赶到会场时,会议已经召开了。抬头一看,好家伙,四套班子的领导都来齐了,我忙坐下来速记领导人讲话,老何也不含糊,赶紧架起相机,对准正在做政府工作报告的某领导一顿狂拍。

正在这时,手机在桌子上振个不停,我偷偷溜出会场去接电话。电话才一接通,就听见刘文统在那头咆哮:“路小丙,你难道不知道有重要领导参加的会议要提前15分钟赶到吗?刚刚市政府那边有人投诉说你们迟到了。”

我万分委屈:“主任啊,我可是严格按照采访通知执行的啊,不信你可以查查短信记录,你发出的通知是三点,我两点半就赶到了。”

刘文统闷声说:“我查查看,这个会议很重要,你留点神,千万别犯什么政治错误。”

我挂了电话,心里还是闷闷的。到报社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领导,明明是自己安排错了,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手下。

挨了训的我,像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会议过程中都蔫头蔫脑的。

回去的车上,老何抱怨说:“做报告的那个领导,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在那念稿,偶尔抬头一两次,我都来不及拍,今天的图片可次了,要不就别发了。”

我安慰他:“那就以文字为主吧,图片还是得发的,不然刘主任又有话说了,这么重要的会议,好歹得图文并茂吧。”

没想到最后就是那张“低头照”闯了祸。

第二天我没什么采访,还在睡梦中,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不用说,又是刘文统在练狮子吼:“路小丙,马上赶到报社,昨天的报道出事了。”

我胡乱梳了下头就赶了过去,小李子这家伙还不忘向我扮鬼脸:“路小丙同学,老刘貌似很生气,你可得当心点啊。”

此时的刘文统,正在对着老何咆哮,手指就快戳到老何鼻子上了。

我胆战心惊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刘主任!”

文统兄马上转移了目标,拿着一张报纸劈头盖脸地扔给我:“路小丙你是怎么监督摄影记者的?你看看这图拍的,领导低头闭眼,就好像在俯首认罪,难道你们想在老百姓面前树立这样的领导人形象么?”

老天爷啊,我怎么有资格去监督摄影记者啊?我一口气顺不过来,气得连手指头都抖了起来。

还是老何仗义,挺身而出说:“主任,这都是我的责任,不关路小丙的事,要处罚就处罚我吧。”

刘文统狠狠瞪住他:“赶紧写份检查去。”

老何唯唯诺诺。

还好这时刘文统的电话响了,他一接电话,声音立马低了八度:“主任,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惩戒,绝不姑息。”

整个一上午,我和老何都在心情沉重地写检查。

中午的时候,正副主任从宣传部开会回来了,刘文统瓮声瓮气地通知老何:“检查不用写了,连陈社都被政府的人叫过去批了一顿,我们没法保你了。”

老何顿时面如死灰。我在一旁更是吓得虚汗直流。

秦岚偷偷将我拉到一边说:“路小丙,这次你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不过没太大事,主要是图片的责任,连带责任不会那么重的。”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充满了忐忑。

老何当天就去人事部办理了离职手续,这位资深的摄影记者,在本报效力了足足有15年,走的时候却仅仅拿走了三个月的补偿金。

采访部连续送走了两位旧人,大家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一种悲凉的气氛弥漫开来。

我望着老何空荡荡的桌子,忽然悲从中来,恨不得一拳打碎刘文统桌上新置的风水鱼缸。虽然我知道,做记者的一旦被扣上政治错误的高帽子,就免不了扫地出门,这事儿和刘文统没太大关系。但是细想一下,一张新闻图片能顺利见报,是要经历一审二审三审几道关卡的,最后还不是上层领导拍板决定的,如果刘文统在一审时能够认真地把把关,何至于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