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实习生,被随便往哪个组里一塞,就当完成了交接任务,没有人再管我们。
汤卓尔因为取得了领导的信任,被委以一些不算太难的任务,比如说去参加某个没有重要领导的会议。
米娜在煮完咖啡后,博得了众人的好感,却还是无人认领,只得怏怏加入了看报纸的队伍。我们两个足足看了一周的报纸,直到报纸缝隙间的广告都看熟了,我们还是不知道实习工作应该从哪里展开。
米娜问坐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同事:“实习生没有老师带的么?”
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那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带我们呢?”
“等到你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吧。”同事说完,就急匆匆赶出去采访了。
我们心里直骂娘:等到老娘独当一面了,还需要人带么?
好吧,那么继续看报纸。米娜又去鼓捣她那速溶咖啡了,我抱着自暴自弃的心理,偷偷点开了 《魔兽世界》 的界面。
“今天不是周末啊,怎么不出去采访?”突然有人站在了电脑边,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陆峰!惊吓之下,不知如何应对。
还好米娜眼明手快,赶紧给陆峰端来杯咖啡,一边使眼色让我赶紧把电脑给关了。
“无事可做吗?”
“是啊。”
“大家都很忙,为什么就你们两个人没事做呢?”
我默默地汗了一下,米娜委屈地回答:“老师们都很忙,抽不出时间来带我们。”
“这不是学校,没有人会义务当你们的老师的。如果要进步的话,自己找点事来做。”尽管还是笑着,陆峰这话说得可真有点声色俱厉。
“找点事来做?”
“扫街去吧。”
那是我头一次听说“扫街”这个词语。一想到有事可干,我和米娜就禁不住摩拳擦掌,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
说干就干。我们背着包,戴着遮阳帽,鼻梁上架一副太阳镜,脚蹬一双运动鞋,穿行于这南国城市的大街小巷,一双眼睛扫描仪似的全方位搜索着奇闻逸事。前辈们管这叫“扫街”,认为这是一个打造“名记”的良好开端。
南国的夏天来得很早,才4月,太阳就已经比较毒辣。我们选定的地址是祖庙路一带,这里人气很旺。
米娜拿着一架昂贵的索尼相机到处乱拍,我限于条件,只有学孙猴子手搭凉棚四处张望。
街头有乞丐在讨钱,街尾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太平盛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吸引人眼球的奇闻逸事!
经过烈日的炙烤后,我们对着电脑绞尽脑汁,最终合力写出一篇稿子来。由于从来没有写过新闻稿,不知从何下手,就依着报纸上的范文,把今日的所见所闻罗列了一番。
米娜自信心爆棚,特意拉着我去找陆峰,微带着得意地呈上了新闻处女作。
陆峰接过稿子扫了两眼,脸上就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就是你们扫街的成果?”
“是的。”
“请你告诉我,这篇稿子的主题在哪里?所用的体裁是消息还是通讯?新闻点是什么?”
我和米娜被逼问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应对。
陆峰抽动一下嘴角,做总结发言:“你们这是眼中无新闻,所以笔底无新闻!”
我不服气:“陆总,街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闻,每天看到的都差不多。”我光顾着申辩,没注意到米娜在一旁使劲地拉我的衣角。
“是么?”陆峰扫了我一眼,“我正好准备下班了,我们一起去祖庙路转转,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根本就找不到什么新闻。”
两个转了一天的小兵顿时蔫了,只有弱弱地说:“好吧。”
我们坐上陆峰的那辆雷克萨斯轿车,舒舒坦坦地将双腿摊开,冷气透进每个汗湿的毛孔,无比舒服。米娜悄悄在我耳边说:“以后姐非找个开靓车、住豪宅的有钱人不可。”
赶到祖庙路,华灯掩映的街景还是那么平平无奇,但透过陆峰的一双眼睛,却处处都是新闻。
首先从最司空见惯的场景开始,陆峰指着穿白纱的女孩问我们:“街头有两对新人在拍婚纱照,为什么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拍照呢?”
米娜答:“因为4月份天气正好,到了五一的时候就太热了,人也太多。”
陆峰问:“那选择在4月份拍婚纱照的人会不会很多?”
米娜回答:“应该是吧。”
陆峰继续问:“从这个角度,可以做一个什么稿子?”
米娜反应很快:“是不是可以探讨一下,4月份婚纱影楼大热的现象,并与其他月份进行比较,写一个经济新闻?”
“不错。”陆峰接着启发我们,“除了时间,我们还可以从这种现象里面看出什么?”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对了,还有地点!为什么新人们会选择在祖庙拍摄婚纱照。”
“为什么呢?”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我口齿顿时伶俐起来:“因为这里是城市文化的一扇窗口,新人们在留住最美的自己时,也想留住这座城市的古老痕迹。”
陆峰点头称是,赞赏的同时还不忘揶揄我们:“不错。那么,姑娘们,这条街上到底有没有值得一写的新闻呢?”
米娜吐了吐舌头,我的脸又红了。
陆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说:“做记者首先要树立正确的新闻理念,扫街的目的并不是让你们到街上来找突发事件,而是要挖掘小人物和小事件背后的东西。”
他的眼光轻轻扫过我的脸,就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触动了我。我承认,工作中的陆峰是迷人的,多少年以后,我还是忘不了他那种谈笑自若、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自信神态。
第二天,陆峰让我们根据昨天的情况深入采访,各写一篇稿子交给他过目。有了他昨晚的指点,我和米娜感觉有如神助,采写的过程都很顺利。米娜占用电脑一小时后,信心满满地交了稿,据她传达,陆峰对她的效率和能力给予了充分肯定。
我那天不知怎么的,文思如泉涌,对着电脑不知疲倦地奋战了数小时,整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老实说,写完之后,我觉得这篇文章和报上看到的那些新闻好像不太一样,但我还是鼓足勇气,将它打印出来,敲开了陆峰办公室的门。
结果不出我所料,陆峰只略看了两眼,就宣判了那篇稿子的命运:“这不符合新闻的体裁。”
刹那间,没有编制的不公平待遇、坐冷板凳的委屈、在烈日下行走的辛劳、写稿时的费神等各种感受一齐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听见自己说“好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看到我哭了,陆峰站了起来,好像有点尴尬。那一刻我感觉特丢脸,这才多大点事啊,值得哭吗?看来坏印象已经生成,无法挽回了。
我向他点了点头,说声“陆总您先忙”,就逃似地跑了出去,迷糊间,隐约听到他在后面叫我。
回到宿舍,汤卓尔已经睡了,米娜早搬回家住了。
我刚一开灯,躺在床上的汤卓尔就发出了嘟囔声。换平常我可能会把灯熄了,可那天心情实在太糟,于是就不管不顾地换了拖鞋去冲凉。
从洗手间出来,只见汤卓尔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气冲冲地对我大吼:“三更半夜的你还叫不叫人睡了,又是冲凉又是电话响个不停,难道你不觉得打扰别人是一种没教养的表现么?”
从小就没有父亲的我生平最恨别人说我没教养,我一时间气得怒发冲冠,口中却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地指着汤卓尔厉声说:“你给我闭嘴!”
汤卓尔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耸耸肩睡下了,表示我不和你这种没教养的人计较。
拿过电话一看,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妈妈打过来的,跑到洗手间回拨过去,才叫了一声“妈”,就已经泪如雨下。
老妈吃了一惊,连问:“小丙你怎么了?”
我能够说什么?自打三岁那年爸爸跟小三私奔后,我就成了老妈的主心骨,平常只有她向我诉说生活艰辛的份,我从没有尝过撒娇的滋味。
于是我将眼泪咽回肚子里,安慰她说:“没什么,有点感冒了。”
“那可得多保重,好不容易找到份好工作,身体好了才能好好干。”老妈在电话那头眉飞色舞,“小丙啊,自从你去了禅城日报后,我们学校那些老娘们儿都羡慕死我了,说你有出息了,我总算也熬出头了。”身为小学老师的老妈,生平最爱干的事,就是和同事们攀比,奈何她婚姻不幸福,只有指望着我给她争气。
老妈勉励我说:“小丙你可得好好干,珍惜机会早日转正,给妈长点面子。”
我只好唯唯诺诺。
挂掉电话,我摸黑爬到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无声地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