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面带春风的人,此时嘴唇都微微起皮发白,眼睛半阖着,有困倦的神色,一头白发也不似从前那般光滑发亮,反而有些凌乱。
“三皇叔就别抬了吧。”沈知白看了看他这模样,也道:“这里人够的。”
沈故渊抬袖掩唇,轻咳两声,身子微微晃动,如玉山之将倾,看得池鱼很想上去扶一把。
然而,想想这人欺负她的时候那硬朗的身子骨,池鱼冷笑,还是别扶了吧,摔死活该!
“无妨。”挥开旁人欲搀扶的手,沈故渊道:“微恙,不碍事。趁着天没黑,赶紧先抬上去。”
众人点头,池鱼也就跟着搭把手,在前头拉拽着绳子,引着他们上山,顺顺利利地把金佛放进皇陵。
“孝皇叔。”下山的时候,池鱼追上他,问了一句:“那金佛是哪儿求来的?”
孝亲王道:“从江西运来的,那边有个著名的寒山寺,听说很是灵验。”
“是纯金的大佛吗?”池鱼问。
孝亲王摆手:“这么大的佛,若是纯金,那谁抬得动?里头是石头的,只是外头镀了金。”
石头?池鱼眯眼,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等着后头的沈知白走上来,拉着他问:“你觉得那大佛重吗?”
沈知白一愣:“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而已。”池鱼抿唇:“我在前头拉的时候,觉得挺轻的。”
“是不太重。”沈知白道:“多半是中空的,有人偷工减料。”
“胆子也太大了,敢偷工减料到佛祖身上?”池鱼咋舌。
沈知白低笑:“总有人胆大包天,咱们也管不着,孝皇叔心里舒坦了就行。”
说白了,搞这么多事情,为的也就是让孝亲王心里舒坦而已。
池鱼点头,正想继续往前走,冷不防的,前头突然跟炸了锅似的一阵惊呼。
“怎么了?”池鱼皱眉:“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皇亲,这么大的惊呼声,是看见蛇了吗?”
“不是!”前头有踮着脚看的人,慌张地回头道:“好像是仁善王爷晕倒了!”
啥?池鱼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倒是已经挤开了人群,往前头跑。
妖怪还会晕倒的?池鱼觉得不可能,她宁愿相信沈知白认识路了,也不会相信沈故渊会出什么事。
然而,拨开层层人群,她低头就看见了散在地上的红色袍子。
一头白发凌乱地铺在地上,沈故渊面白如纸,双眼紧闭。任凭孝亲王死命掐他人中,都没有半点要醒转的意思。
池鱼吓了一跳,连忙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脉搏。一摸才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妖怪哪里来的脉搏?!
“赶紧回去传太医吧。”静亲王道:“马车就在山下。”
这要是回去让太医把脉,还不直接定个薨逝,然后拖去埋了?池鱼一个激灵,连忙按住沈故渊的手腕,神色平静地对孝亲王道:“他这是老毛病了,不用请太医,送回王府去,自然有人治。”
郑嬷嬷的药肯定比太医的管用!
孝亲王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当真没问题吗?看起来很严重。”
“没事没事!”池鱼一把将人扯起来扛在背上:“我送他回去就是了,小侯爷,来帮忙搭把手!”
沈知白闻声便上来帮着架起沈故渊下山。
池鱼看起来有点惊慌,沈知白以为她是担心沈故渊,抿抿唇叹息道:“你既然心里有他,又何必另嫁?”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池鱼咬牙。
沈故渊体质特殊,要是被人发现,那可才是真的玩完了。朝野如今因为少了个沈弃淮,本就不太稳定,眼下沈故渊再出问题,非得崩盘不可。
得赶紧遮掩过去。
“池鱼郡主别着急。”山下,禁军统领南稚带队,看见他们这模样就道:“有太医随行,让他先给三王爷瞧瞧。”
“不必了。”池鱼将沈故渊塞进马车,示意沈知白上去,自己也跟着上去:“快些回城为好。”
说罢,吩咐了苏铭两句,苏铭立马就脱离了大部队,驾着车往京城飞奔而去。
孝亲王等人走在后头,心里担忧未解,忍不住叹息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故渊怎么又倒下了。”
“等会派人去王府看看吧。”静亲王摇头:“眼下沈弃淮一党的余孽尚未收拾干净,朝中臣心不稳,必须得有人主持大局。”
后头跟着的人,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可三王爷毕竟也与皇室疏远了这么多年,眼下让他掌权,当真妥当吗?”
有沈弃淮的教训在前,皇室中人个个如惊弓之鸟,一听这话,大家心里难免都有猜疑。
“胡说什么?”孝亲王低喝了一声:“故渊是我皇室血脉,还能害了我们不成?”
“可他行事,一直都遮遮掩掩的。”有个王爷低声道:“有时候咱们想跟他套套近乎,都进不去那仁善王府的门,难免觉得他与咱们不亲。”
孝亲王抿唇,沈故渊性子冷漠,不喜与人来往,这的确容易得罪人。
想了想,他道:“正好他眼下生病了,各位就借着由头多去走动走动,都是一家人,一旦有了交流,怎么可能不亲近?”
众人犹疑地点头,还是有些顾虑。
池鱼和沈知白心急火燎地把人送回仁善王府,郑嬷嬷一看就傻眼了:“这怎么还晕过去了?”
“兴许是跟那金佛冲撞了。”池鱼认真地道:“孝皇叔说,那金佛是寒山寺求回来的,很灵。”
妖怪去抬佛,能不被冲撞吗?
郑嬷嬷哭笑不得,摇头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沈知白听得一头雾水:“皇叔为什么会跟金佛冲撞?”
池鱼一顿,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连忙转头朝他道:“小侯爷,三王爷有恙,您就先去知会赵统领一声,宫里有什么情况,暂且都转交孝亲王处置。”
“好。”沈知白点头:“你们找个人给我带路。”
这会儿终于不倔,肯让人引路了。池鱼松口气,很是自然地就让苏铭送他出去。
郑嬷嬷专心地盯着沈故渊,往他嘴里塞了两颗白色的丹药,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池鱼连忙问她。
“主子麻烦了。”郑嬷嬷道:“他最近耗费了太多的心神,身子本来又不太好,所以……”
“等等。”池鱼眯眼:“您说别人身子不好我都信,他身子不好?”
骗三岁小孩儿呢?
“姑娘有所不知。”郑嬷嬷道:“主子所用法力,都是需要消耗元气的,这人间的日月精华哪里比得上原来的地方多?入不敷出,所以用法术都伤身子。”
池鱼皱眉:“那他还用?”
“姑娘所处的境地艰难,要想扭转形势,必定得用法术。”郑嬷嬷摇头:“别的都还好说,消耗不大,但据我所知,主子有一次花了大力气,就为了解掉姑娘身上的****。”
微微一愣,池鱼想起了是哪一次,抿唇道:“他既然花那么大力气解了,做什么还戏弄我,说与我……”
“姑娘没有发觉吗?”郑嬷嬷低笑:“主子这个人看起来严肃冷漠,但童心未泯,偶尔,也有捉弄人的心思。”
那只能算她倒霉了?池鱼摆摆手:“罢了。”
郑嬷嬷慈祥地笑了笑,眼里却眼里满是担忧,:“眼下主子元气亏损,昏迷不醒,我的药都不一定有用,恐怕需要人间最上等的灵芝和雪莲了……不过这些老身来想法子吧,姑娘不想看见主子,老身也不能让您太为难。”
“灵芝和雪莲是吧?”池鱼点头:“我去弄,您看着他就是了。”
微微有点意外,郑嬷嬷挑眉:“姑娘还愿意替主子寻药?”
“这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池鱼抿唇:“他曾经对我好过,我记着的。现在人昏迷不醒了,我也没必要一直跟他记着那些个旧账,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说罢,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郑嬷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摇摇头叹息一声:“多好的姑娘啊!还得被主子您这般欺骗。”
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睁开了眼,不屑地撇撇嘴撑起身子:“她好?你是没看见她之前对我那不理不睬的态度!”
“那也是您活该。”郑嬷嬷道:“是您自个儿说的要她成亲来报答您,她赶着报答,不就成亲了吗?您还能反过来咬人家一口,说人家不好吗?”
“我也没说她不好。”沈故渊轻哼:“我就看不惯她那种不把姻缘当回事的态度。”
深深地看他一眼,郑嬷嬷道:“女子情到深处,除了所爱之人,其余任何事,都可以不当回事。”
这话听得人心里很舒坦,沈故渊哼哼两声,斜眼道:“你都看得出来她的感情,你说她怎么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主子。”郑嬷嬷起身道:“您要是哪天,给池鱼丫头一点希望,一点她面对自己的感情,您也就会面对自己感情的希望,她定然就不会装糊涂了。”
说白了,池鱼现在就是学精了,为了避免自己再受伤,在别人踏出一步之前,她绝对不动半步。而她这样的行为,罪魁祸首或许是沈弃淮,但他沈故渊绝对是头号帮凶,还是在人家受伤之后,再给人家补上一刀的那种!
“别说这些了。”沈故渊摆手:“你好好准备一下,我可能得晕上几天。”
几天?郑嬷嬷皱眉:“您还想玩什么花样?”
“不是我要玩。”沈故渊很无辜:“是有人贼心不死。”
什么人贼心不死,郑嬷嬷懒得问,主子的吩咐,她照做就是。
池鱼进宫求药,孝亲王二话没说就允了,让几位皇亲把各家藏着的上等药材一股脑地往仁善王府送。
但是,沈故渊昏迷不醒,他们想套近乎也没地方套,只能跟池鱼扯两句,问问情况。
沈故渊一直不醒,池鱼心里也有点慌,随意应付了人,就继续去照顾。
受了冷遇,一众皇亲心里自然就不太舒坦。有人觉得宁池鱼心思叵测,竟然迟迟不给沈故渊请大夫,只让个老嬷嬷诊脉,这顶什么用?于是,忠勇侯沈万千就带着大夫上门了。
“这是我亲自去百里之外的地方请的老大夫,德高望重。”沈万千对池鱼道:“让他进去看看,好歹知道三王爷是个什么病。”
池鱼连忙摆手:“不必了,都说是旧疾。”
孝亲王在场,帮着劝了一句:“人家侯爷特意去请的大夫,走了老远的路,池鱼丫头,你这还拦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池鱼也知道这说不过去啊,但真让诊了,那就更是有口说不清。
于是她只能僵硬地堵在门口。
这下孝亲王都觉得不对劲了,皱眉问:“有什么隐情吗?”
郑嬷嬷及时站出来道:“是老身的问题,老身在王爷身边伺候多年,医术虽不算登峰造极,但对王爷的病症也是轻车熟路。故而,要是有别人来诊的话……”
同行相忌,尤其是有所成者,心气儿都不大,受不得人质疑,这倒是还说得过去。
狐疑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孝亲王道:“今日便罢,辛苦忠勇侯了。”
沈万千愤愤地甩袖离开。
有了这件事做铺垫,朝中对沈故渊生病的原因议论纷纷,那仁善王府里头,应该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
池鱼很愁,她原本是该回去自己的宅院里的,然而现在,不知怎么的就坐在这熟悉的主屋里,看着床上熟睡的沈故渊,手里还拿着个热腾腾的药包。
郑嬷嬷说,沈故渊这病需要用药包沾身,让药气侵入体内,于是,她就撑着有些重的眼皮,坐在他床边给他沾药包。
沈故渊上半身的衣裳脱了,看起来竟然意外地结实。
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还在贪图病人美色的自己,池鱼认真地给他熏药,看着沈故渊这张平和的脸,突然觉得有点惆怅。
初见时的救世主,后来的师父,再后来的反目成仇,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还真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回到两人还是师徒的时候,她可以跟在他身后,把他当做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顶着。
然而现在,天塌了。
有点走神,手上滚烫的药包停在沈故渊的心口好一会儿没动。等她反应过来连忙挪开的时候,沈故渊的心口已经微微泛红。
下意识地伸手捂上去,池鱼心虚地转着眼珠子,想着有什么法子能掩盖一下这痕迹。
结果,手心里突然就感觉到了震动。
“咚——咚——”
池鱼愣愣地捂着他胸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刷”地起身,震惊地把耳朵也贴了上去。
是心跳,沈故渊竟然有心跳了?!
认真听了听,发现的确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跳动声之后,池鱼不淡定了,起身就喊:“郑……”
声音还没喊出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池鱼一惊,猛地回头,就见沈故渊正半阖着眼看着她。
“别乱喊。”
池鱼瞪眼:“你什么时候醒的!”
“这么烫我要是还不醒,那才奇怪。”声音有些沙哑,沈故渊好像还很虚弱,低声道:“别叫人。”
“可你……”池鱼很不淡定地低喝:“你有心跳了!”
老实说,对于这个事情,沈故渊自己也不太淡定,不过看着面前这人这么激动,他反而平静了下来:“用法术变的而已,你紧张什么?”
神仙和妖怪都是没有心跳声的,只有人才有,他也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过,先骗住这丫头再说。
一听这话,池鱼松了口气,嘀咕道:“我还以为出什么大毛病了。”
虚弱地咳嗽两声,沈故渊道:“我现在的毛病也不小。”
“到底怎么回事?”池鱼跺脚:“你这个人,不是无所不能的吗?怎么会一昏迷就是好几天!”
“你没注意到吗?”沈故渊沉声道:“最近京城街上多了很多道士和尚四处传法。”
仔细想了想,池鱼点头:“我是看见过。”
“他们在京城里散布流言,说京城妖气甚重。”
池鱼想了想,皱眉盯着面前这个人:“因为你的原因吗?”
沈故渊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我不是妖。”
“你要是不是妖,他们怎么会察觉到?”池鱼皱眉:“人世间也有不少修道论佛之人,少不得有道行高的,能探出你的底细。万一……”
“这世间修道之人,一百个里头能有一个真正懂事的,那就算了不得了。”白着嘴唇,沈故渊道:“这么多人同时来搞这些东西,只会是人为操控。”
池鱼愣了愣,皱眉:“可谁会那么无聊,跑来针对你啊?沈弃淮也已经死了……难不成,这京城之中,还有别人肖想皇位?”
沈故渊沉默,一双眼微微泛着光,片刻之后道:“你不必对外人说我醒了,只管去张贴告示,求更多的药材回来。”
“好。”池鱼点头,立马往外走。可走着走着她又疑惑地停了下来。
不对劲啊,她已经离开仁善王府了,为什么还要帮他做事?
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主屋,池鱼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出去了。
叶凛城不知道去了哪里,宅院里没人,池鱼自个儿收拾好了就睡觉,打算第二天一早出去张贴告示。
结果早上刚打开门,就看见了灰头土脸的叶凛城。
“呸呸呸!气死老子了!”甩着衣摆进屋坐下,叶凛城端起茶就喝。
“这是怎么了?”池鱼好笑地道:“你挖地洞去了?”
“可不就是挖地洞么?”叶凛城翘起二郎腿:“本是打算去把金佛给偷出来的,谁知道……”
“你敢去盗皇陵?!”池鱼声音都变了,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就吼:“皇陵也是你能挖的?!”
“哎哎哎,别激动啊!”叶凛城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先听我说完啊,我是个有原则的贼,偷东西就是偷东西,不盗墓的!”
池鱼死死地盯着他:“不盗墓你怎么偷金佛?!”
“哎呀。”叶凛城道:“你这人,要不是凶起来也这么好看,我早跟你急了,话都不听人说完的?”
微微一噎,池鱼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撇撇嘴松开他些:“你快说。”
“那金佛放在墓门口镇着的,又没真塞进陵墓里头。”叶凛城道:“再说了,你以为皇陵是什么简单的坟墓吗?埋好了还能给你们进去的?那里头修的都是虚张声势的大殿,真正的皇陵啊,还在大殿之下呢。所以我去陵墓门口搬金佛,不算盗墓。”
池鱼顿了顿,火气小了些,可眉头还是没松:“你怎么知道皇陵在哪儿的?”
“废话么不是。”叶凛城撇嘴:“你们那么大群人去皇陵,我远远跟着,还能看不清皇陵在哪儿?”
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池鱼懊恼地道:“你都知道的话,那完蛋了,定然好多人都知道了。”
“你以为谁都跟我一样轻功卓越、机灵灵活,不被禁军发现?”叶凛城哼笑道:“别人可跟不了!再说了,我又不是赶着去死,为什么要把皇陵的位置到处传?”
池鱼沉默,看他两眼,突然想起来问:“那你怎么没偷金佛?”
哪怕搬不动,砸下来一块儿,也不至于这么气急败坏的。
“说起这个老子就生气!”叶凛城怒道:“那金佛是个镀金的,里头竟然是石头,还是个空心的!”
心里一动,池鱼拍了拍手:“果然如此,我就说那佛像很轻么。”
“你发现了?”叶凛城挑眉:“那你怎么还让他们把佛像搬去皇陵了?”
“孝亲王的心愿啊。”池鱼道:“大家都想着他能宽心就好,所以就算是假的金佛……”
“不是假不假的问题。”叶凛城打断她:“是那佛像里藏了人。”
像是有一根线从手指尖扯到心口,池鱼一惊,抓着他问:“藏了人?”
“嗯。”叶凛城道:“江湖老法子了,想入室行窃,又觉得府邸守卫森严的话,他们就喜欢送金佛去人家府邸里,自己藏在金佛里,被一并带进去,等没人了,就从佛像底座下头出来,偷东西走人。”
“我看见那金佛的时候,佛像就是倒着的,底座开着,中间空得能容下一个人。你说,这不是藏着人,还能是什么?”
池鱼倒吸一口凉气,连连拍桌子:“我得去告诉孝皇叔!”
这可不得了了,孝皇叔千方百计要隐瞒皇陵的位置,结果却被人用这样的法子知道了皇陵的下落。
她可不会天真地觉得这是盗墓贼的手段,盗墓贼怎么可能知道孝亲王要从哪里买金佛?
提着裙子就往外冲,池鱼直接就去了孝亲王府,刚被管家带着进去,就听得赵饮马焦急的声音传出来。
“……守灵士兵伤亡惨重,南统领已经带人前去支援,目前情况不明。”
孝亲王几乎要站不稳,牙齿打着颤,眼睛也红了:“走!快带本王去看看!”
大步跨出院子,就看见管家领着池鱼过来,孝亲王摆了摆手,他现在没有心情见客。
然而池鱼却开口道:“皇陵已经被盗了吗?”
孝亲王一愣,连忙抓着她问:“你怎么知道皇陵要被盗?”
“有人跟我说,那尊金佛有问题。”
池鱼把叶凛城的话都说了一遍,但瞒了他去盗金佛的事情没说,只道那金佛是个陷阱。
孝亲王悔得直拍大腿:“怎么会这样!”
“孝皇叔,咱们先去皇陵看看。”池鱼道:“路上您告诉我,这金佛到底是谁让您买的,咱们好查出到底是谁图谋不轨。”
孝亲王点头,拉着她上了马车就道:“前三司使有个儿子叫钟闻天,对佛学颇有研究,虽然他父亲不是个好官,但他为人不错,常常来王府走动。先前本王天天做噩梦,他来府上看见本王脸色不好,问了原因之后,就说本王欠太祖一个安宁,要请个金佛去恕罪。本王在京城久矣,也不常出门,哪里知道怎么请金佛?他就替本王去江西寒山寺请了一尊回来……”
钟闻天?池鱼皱眉,心想这家子人可真有意思,当爹的叫钟无神,摆明了不信鬼神,当儿子的却叫闻天,还精通佛法。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三司使钟无神是被沈故渊拉下马的,这样一想,这个钟闻天,会不会在伺机报复?
可是,报复也该去整沈故渊啊,为什么要去皇陵呢?一直以来对皇陵很执着的,只有一个沈弃淮而已,他都死了,其余的人会是因为什么想去皇陵?
想不通,池鱼也不打算再想,低声告诉赵饮马让他派人回去把钟闻天先扣住,然后继续去皇陵看情况。
罗藏山上硝烟漫漫,想必已经有人动用了火药。孝亲王一看就急了,连忙想上去,却被南稚拦住。
“王爷。”南稚拱手道:“贼人在上头尚未离去,您贸然上去不太安全,先让咱们把贼人捉拿归案……”
“你们懂什么!”孝亲王急道:“再慢,皇陵都没了,惊动下头太祖的先灵可怎么得了!”
池鱼看了看上头,心想要惊动肯定是已经惊动了,这么大的烟雾,贼人也真是狠了心要炸开皇陵的,就是不知道,炸开了真正的皇陵没有。
南稚拦不住孝亲王,只能让人跟着他一起上去,一边走一边道:“贼人不多,但皇陵我们不敢冒进,眼下也是左右为难。”
孝亲王没吭声,只忧心忡忡地想,他回去肯定又要被太祖在梦里责骂了。
皇陵入口大开,里头却没什么响动,外头守着的人举着长矛,踮着脚左右晃着往里头瞧,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进去两个人看看情况。”孝亲王招了招手。
立马有两个护城军冲了进去,三柱香之后,回来了一个人,战战兢兢地道:“里头没人了,贼人挖了另一条地道跑了。”
“还有一个人呢?”南稚皱眉问。
“不小心触动了下头的机关……”那士兵低头,看起来心有余悸,没能说完。
孝亲王变了脸色:“下头?”
从这道门进去,里头算是平地,哪里能称之为下?除非……
“就是那片广场下头。”士兵嗫嚅道:“地上有个大洞,洞口还有绳索,可以爬下去。”
脸上充血,孝亲王一把就推开他往里冲。
“王爷!”池鱼皱眉,犹豫要不要跟。
旁边的南稚拱手道:“郡主还是去看看吧,咱们就不进去了,您看着孝亲王,以免出什么闪失。”
池鱼点头,提着裙子就追了进去。
跟上次来看见的不同,巍峨的大殿在广场地上的大洞面前,显得很虚假。池鱼觉得,叶凛城真不愧是江洋大盗啊,竟然能猜到真的皇陵还在下头。
黑漆漆的洞穴,里头乌黑一片,池鱼点了火折子,顺着绳索爬下去,就看见孝亲王在前头扶着墙壁走着。
“孝皇叔。”池鱼把火折子拿了过去:“您小心点。”
有了些光,孝亲王松了口气,低声道:“池鱼丫头,你跟紧我。”
没有排斥她跟来,池鱼就放心地扶着他往前走了。孝亲王边走边道:“这里的构图我看过,我知道太祖的陵寝在何处。”
说完,步子更快,穿过众多迷惑人的墓室,直直地到了最大的一间。
这间墓室的烛台亮着,显然是有人来点的,厚重的金丝楠木棺材已经被人掀开了盖子,看得孝亲王差点跌坐在地上。
“晚了,到底是晚了……”
池鱼也有点唏嘘,一代君王,竟然在身死百年之后被人盗墓,真是凄惨。
孝亲王哆哆嗦嗦地走过去,扶着棺材就嚎啕大哭,这哭声悲恸,听得池鱼眼眶也有点发红,忍不住过去递了帕子:“孝皇叔您别哭了。”
指了指棺材里头,孝亲王哽咽道:“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连太祖的尸身都带走了,你叫我怎么不哭!”
池鱼一惊,垫脚一看,果然,棺材里连尸体都没了,干干净净的一片。
孝亲王哭得不能自已,一边哭一边打自己,池鱼连忙拉住他:“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
孝亲王哪里还走得动?池鱼只能艰难地半扛着他出去,叫南稚等人来帮忙。
皇陵被盗,震惊朝野。
京城戒严,罗藏山附近百里都派了重兵搜查,四大亲王心情沉重,又逢上沈故渊卧病在床,简直是黑云压顶。
偏巧,还有那么个不知事的王爷,出来问了一句:“皇陵被盗,那不死药是不是也……”
孝亲王怒喝:“太祖尸身都没了,你还说什么不死药!”
那王爷不啃声了,孝亲王却还没消气,朝旁边继续吼:“钟闻天抓来了没?”
“回禀王爷,抓来了,已经拷问过,但他说完全不知道金佛里能藏人的事情。”赵饮马道:“卑职派人搜了,在他府上,只找到一些没焚烧干净的信纸,也凑不出什么证据来。”
“要是心里没有鬼,他焚信干什么?!”孝亲王怒喝:“把他送去廷尉衙门,严刑拷打!”
“……是。”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孝亲王当真是怒极了,此事又是因为他的决定而发生的,所以急需找个承担责任的人,来让他出气。
于是忠勇侯沈万千就道:“最近京城里的流言,不知王爷听过没有?”
“什么流言?”
沈万千看了周围一眼,低声道:“他们都说,最近京城里妖气重,所以各路和尚道士都进京了。王爷还记得重病的三王爷吗?恰巧是他当时在罗藏山上突然晕过去,然后不久皇陵就出了事。”
这也能联系到一起?孝亲王皱眉:“侯爷,你可不能带着偏见说话。”
先前被仁善王府冷遇了,沈万千心里不舒坦他知道,现在说这些话,难免有点故意栽赃的意思在。
“我可没有带着偏见。”沈万千连忙摆手:“王爷要是不信,自己派人去打听打听。”
孝亲王皱眉,想了想,当真让人出去打听消息。
于是,池鱼贴完收药材的告示,去仁善王府的时候,就看见里头已经站满了人。
“主子还没醒。”郑嬷嬷皱眉拦在外头,看着这一大群人道:“各位有什么事,不妨等他醒了再说?”
“这都多少天了?”孝亲王抿唇:“本王也是实在担心故渊,所以今日请人来做法,看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池鱼一听,连忙挤进去道:“孝皇叔,这是干什么?”
“池鱼。”孝亲王侧头看着她道:“我知道你同故渊关系好,但这一次,你可千万别拦着了。”
“怎么?”宁池鱼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后头站着的那一群和尚。
“本王想让他们在这王府主院里做法,看看这仁善王府,到底有没有问题。”孝亲王道:“若是没有,就让人去严惩那些散播谣言之人,正我皇室名声。要是有……”
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最好没有。”
池鱼慌了:“孝皇叔,三王爷对朝廷的贡献,对皇室的贡献,您可都看着呢,这时候怎么能来怀疑他?”
“不是怀疑。”孝亲王道:“而是外头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流言猛于虎,总要给个交代。我相信故渊,所以让人做法,一劳永逸,这有什么不对吗?”
池鱼语塞,担忧地看了郑嬷嬷一眼。
郑嬷嬷朝她轻轻摇头。
“好吧。”宁池鱼让开了身子:“孝皇叔既然这样觉得,那就这样做。”
看她突然这么坦然,后头的沈万千挑了挑眉,侧头看着一溜串的和尚上前,耐心地等着。
和尚们在沈故渊的屋子门口排排坐,敲着木鱼就开始诵经。最老的那个和尚手里拿着个法杖,那杖子杵在地上,竟然能不倒。
“有没有猫腻,三柱香之后见分晓。”老和尚道。
想起沈故渊说的,这些人多半是在装神弄鬼,池鱼也就抱着胳膊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三柱香之后,直直立着的法杖“哐当”一声倒下来砸在地上,惊得众人都小跳了一步。
“妖怪啊!”老和尚吓得眉毛都哆嗦了,伸手指着那屋子就喊:“当真是个妖怪啊!”
“胡说八道!”孝亲王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勉强镇定地道:“里头的是我皇室血脉,哪里能是什么妖怪?”
“王爷有所不知!”老和尚焦急地道:“妖怪这东西很会蛊惑人心,利用妖术让你们相信他,进而谋害人命呐!”
后头站着的皇室中人都往后退了一步,那老和尚继续瞪眼道:“我现在把它用符咒封上,你们派重兵看守,千万别让他出来了!”
池鱼讥诮地问:“有符咒为什么还要重兵?”
老和尚一顿,看她一眼,道:“这样更稳妥些。”
“难道不是你那符咒蒙不了人,想捆住沈故渊,只能用重兵吗?”池鱼笑了笑:“他要真是妖怪,第一个死的肯定是我,可我怎么就活得好好的?”
老和尚语塞了片刻,怒道:“这位姑娘,你若是不相信老衲,大可把这两袋子水往那门上泼。这两袋子水是照妖水,若是屋子里有妖,水就会变红!”
还有这么邪乎的事情?池鱼接过他递来的袋子,拧开一个牛皮袋倒出来点水看了看。
的确是没有颜色的水。
然而,这两袋一起打开往门上一泼,“哗”地一声,两股透明的水合在一起,变成胭脂色的水顺着门流了下来。
“妖怪啊——”一声尖叫划破死寂的院子,众人看着那红色的水,大惊失色,纷纷扭头往外狂奔,就连前头的孝亲王,也忍不住跟着众人跑了出去。
池鱼茫然地看着手里的两个水袋子,想了想,往地上一倒。
仅剩的一点水融合在一起,依旧变成了胭脂色。
“你骗人!”眉头一皱,池鱼朝那老和尚怒喝:“沈故渊和你有什么仇?”
“阿弥陀佛。”老和尚只念了这么一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带着一众小沙弥就跑了出去。
池鱼跺脚想去追,却被郑嬷嬷拉住了手。
“没用的。”她摇头:“他们这是早就安排好了要陷害主子,您就算出去解释也没人相信,世人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