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歇后语,叫“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讲的实际是文艺欣赏中常见的“共鸣”现象。看戏流眼泪的事并不鲜见。据说作为伟大政治家的毛泽东主席看京剧《白蛇传》,在看到白娘子受到法海迫害时,泪流满面,难以自持,竟拍案而起,喊道:“不革命行吗?!”政治家、军事家的神经是最强劲的,尚且如此,像林黛玉这样的娇小姐听了《牡丹亭》中“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你在幽闺自怜”之类唱段心痛神驰、眼中落泪,就不足为奇了。
“共鸣”本是物理学名词,原指甲物振动发声引起乙物振动发声的现象。文学欣赏中的“共鸣”则指读者被作品所打动,与作者或作品中的人物产生了相同或相似的情感,爱其所爱,憎其所憎,怒其所怒,忧其所忧,喜其所喜的情感反应。因而,“看戏流眼泪”只是读者(观众)与作品产生共鸣时情感反应之一种。我们读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时,体验到的是一种欢快之情,读《春望》体验到沉痛之情,读《春夜喜雨》体验到欣悦之情,读李白《将进酒》体验到一种狂放之情……。《水浒全传》第一百一十回有一段写李逵随燕青潜入东京观灯,在桑家瓦子勾栏听说书人讲《三国志平话》,正讲到关云长刮骨疗毒时,李逵情不自禁地大叫:“这个正是好男子!”竟忘了有可能暴露身份。可见英雄爱英雄,李逵产生的共鸣很是强烈。
读者与作品产生共鸣,并不一定是与作品的情感完全一致,也常有自觉不自觉地曲解或借题发挥的情况。抗战时期,爱国将领仍激赏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诗句。并非对北方少数民族有切齿之恨,他们心里恨的是日本侵略者。
为什么读者在阅读作品时会产生共鸣呢?这是由于作品艺术形象塑造得特别真实、生动,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而读者恰好与作者或作品中人物有类似的生活经历与情感体验。林黛玉被《牡丹亭》打动,是因她正春情萌动,同时痛感大好年华逝者如斯,爱情前景又难以预料;李逵被关公的故事打动,是因他也是条硬汉子。如果李逵看《牡丹亭》或林妹妹读《三国》,就未必能产生共鸣了。
在阶级社会里,人的情感往往带上阶级色彩。这是由于同一阶级的人往往有类似的生活处境与情况体验。一个苦大仇深的八路军战士看了《白毛女》中喜儿受污辱的场面会愤怒得向扮演黄世仁的演员开枪,而一个地主或资本家少爷看了也许只当作主仆之间的风流韵事。
另外,人的情感还受时代精神影响。生活于五六十年代的人读着贺敬之的《放声歌唱》、郭小川的《投入火热的斗争》会情绪激昂,八十年代以后朦胧诗培养起来的读者在欣赏贺、郭二人的作品时却未必能达到那样的情感热度。中年以上的观众看王铁成主演的电影《周恩来》时往往情不能禁,但据说在电影放映过程中也有些青年观众到柜台去喝饮料。
共鸣又与读者本人气质及文化修养有关。《文心雕龙·知音》中说的“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间诡而惊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作品能否让读者共鸣,当然更与作品本身的艺术感染力分不开。杰出的文学名著能使不同时代、不同阶级、不同民族的读者产生共鸣,正由于它浓缩并出色地表达了人类某些普遍类似的情感,说出了读者想要说但还不知如何说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