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凯
关于炎黄时代早期姓氏的产生问题，无论是从汉代王符《潜夫论》、应劭《风俗通义》、许慎《说文解字》、王充《论衡》、唐代高士廉《氏族氏》、林宝《元和姓纂》等等，还是百年以来的学术界，都是历来倍受关注的问题之一。撇开前面的不讲，单就近十年来学界围绕着许慎《说文解字》中所涉及的包括姜、姬、姚、姒、妘、妫、姞、嬴、姺、娸、妞等从“女”字部首的姓氏，就有多篇论文涉及。如许万宏认为《说文·女部》收录的姓氏多为古老的姓氏，虽然可能产生于父系社会，但正好说明远古时代存在着一个以女性为中心的社会许万宏：《古老的姓氏》，《黄山学院学报》，2004年第1期。；赵爱武认为《说文解字》收女部字238个，从中可窥探出女性社会地位的变化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女性是氏族的核心，享有崇高的地位；二是进入父系氏族社会，妇女地位一落千丈，惟母亲受到尊重；三是姣好的女子只是男子的玩物或繁衍后代的工具，在欣赏、艳羡之余，又把脏水泼到女子身上赵爱武：《从（说文解字）女部字看古代女性社会地位的变迁》，《信阳师范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许结玲认为，从《说文解字·女部》的部分字为对象，既可从姜、姬等姓氏上看出女性地位的尊贵，又可从“婚”、“姻”、“奸”、“淫”等字上看出商周以后女性被鄙视、侮辱和贬斥的地位变化许结玲：《从（说文解字）女部看古代女性社会地位的变迁》，《语文学刊》，2006年第7期。康国章亦有相似观点的文章刊发，此不赘述康国章：《从（说文解字）看中国古代女性社会地位的变迁》，《殷都学刊》，2008年第4期。此外，尚有何幼琦《姓氏探源——中国原始时期的姓氏》一文，从图腾崇拜和古音转化的角度研究华夏先民的姓氏问题，发人深思何幼琦：《姓氏探源——中国原始时期的姓氏》，《南方论丛》，2006年第1期。；李都荣《从古汉字透视女性的“女神”时代》从文字学的角度分析了早期妇女的姓氏及地位问题等等李都荣：《从古汉字透视女性的“女神”时代》，《文教资料》，2009年第6期。从上引文章看，均未言及从人口性比例失调角度来研究远古时代“姜”“姬”等女字部首姓氏问题。有鉴于此，拙文拟由此论之。
实际上，对新石器时代人口性比例的研究很早就已开始。这些研究大致可分为两大方面：一是各新石器遗址原始的发掘者对墓葬中人骨资料的整理、鉴别和统计；如已出版《西安半坡》陕西省文物研究所：《西安半坡》，文物出版社，1963年版。《姜寨》陕西省文物研究所：《姜寨》，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等大量发掘报告中所见。一是各新石器遗址发掘报告公开刊行之后，学者对人骨资料的研究工作。关于这一方面的例证很多，拙文略做列举。如宋镇豪认为：男多女少现象早在史前社会就已十分突出。为此，他统计了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及大汶口早中晚期文化等遗址中人骨年龄与性别鉴定的情况，从而得出史前社会的“性别比约为190.4，男子几乎多出女子一倍”的结论。至于出现这一结果的原因，他认为有三：从受精开始，女就少于男；史前女性早婚早育，加之卫生条件差，故“常导致女性过早夭亡”；商代有重男轻女的社会痼俗，妇女社会地位低下，受折磨和摧残尤甚，以致寿命短促，加剧了男女性比例失调宋镇豪：《夏商社会生活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9期。陈铁梅教授对中国新石器时代32处墓地的人骨鉴定进行统计，性比整体值为1.75∶1转引自赵宇共：《对中国史前社会性别制度起源的质疑》，《浙江学刊》，2000年第5期。；日本学者知原对人骨鉴定超过50例的26处新石器时代墓地进行了统计，发现性别比平均值为1.82∶1。由此他认为“黄河流域的新石器时代，在公元前4500年～前2000年这样一个时段范围内，人口中的性别比例明显表现出男性多出女性的特点，性比在有的地点高达2.30∶1以上(不计性比特高在5.0∶1以上的例证)，性比异常的平均值可达1.82∶1。新石器时代异常性比还表现有地区性特点，黄河上游甘肃地区性比稍低，中游附近地区性比稍高，黄河下游山东地区性比更高。”转引同上。
从以上学者的研究成果看，他们的研究无疑是具有启迪作用的。然而，仔细考量他们的研究成果，又不难发现其结论具有非常明显的缺陷。一是诸多新石器文化遗址中的墓葬群都是该遗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原始人群留下来的，也就是说：所有可鉴别性别的人骨不是某一年份或某几十年的性别状况，而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性别状况，以致可信度不高；二是诸多新石器文化遗址从七八千年开始至今，年代十分久远，原始人群的人骨已多有腐蚀、鼠害或人为扰动的现象，以致出现多有难以鉴别和资料残缺不全的问题，使其代表性不强。有鉴于此，笔者以为有必要利用对人骨资料死亡年龄的统计与分析的新方法来回避这两大缺憾问题。
众所周知，据竺可桢先生研究认为，距今8000年～2500年中国大陆是处在“仰韶温暖期”中，当时年平均气温比今天约高3℃～5℃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考古》，1972年第1期。气候远较今温暖而湿润得多。而自公元前5000年～公元前3000年的约二千年，正是中国仰韶文化自开始到结束的时期，也与神农氏有天下的时间相当。从广布于今河南、陕西、山西、河北，东至鲁西北，北至河套，西至宁夏、陇西，南至鄂西北等地区的大量仰韶文化时期的遗址中的人骨资料反映，当时原始人群和部落存在着严重的男多女少的人口性比例失调问题。
以分布着炎黄二帝大量的遗址与传说的今陕西关中平原西部和陕西中部地区为例，当时原始人群和部落也存在着严重的人口性比例失调问题。今陕西关中平原西部和陕西中部地区，如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记“黄帝……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北逐荤粥”所言，亦如司马彪《续汉书》载“西羌之本，出于三苗，姜姓之别也”所记，在先秦时期，这里必然是炎黄二帝活动最频繁的地区，他们及其部落也必然与周边的新石器文化的原始人群有着多重的关系。所以，从地域相近的角度看，与此相关的今青海、甘肃、宁夏等广大区域的新石器文化遗址中的人骨资料统计，应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同时，在先秦时期生产力水平低下、人口稀少的条件下，前后两者所生活过的地理环境不可能产生太大的变化。所以，两者之间也存在可比性。如在今青海地区，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发掘过大量的新石器时代遗址，许多都有详细的人骨鉴别材料可资参考。具体有：
一、青海柳湾新石器时代墓葬材料
柳湾位于湟水中游北岸，西距乐都县17公里。1974～1978年在柳湾共发掘墓葬1500座，其中半山类型257座，马厂类型872座，齐家文化366座，辛店文化5座青海省文物管理处考古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青海柳湾——乐都柳湾原始社会墓地》，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1～3页。据碳十四测定，半山类型的年代为公元前2505±150（树轮校正年代，下同），马厂类型在公元前2415至2040年之间，齐家文化为公元前1915±155年，则从半山类型至齐家文化，其间共经历了590年，如再加上辛店文化的时间，大约有一千年左右青海省文物管理处考古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青海柳湾——乐都柳湾原始社会墓地》，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248页。墓葬类型有单人或合葬两种，其合葬墓的人数2～7人不等。柳湾1500座墓葬人骨保存状况极差，仅就人骨保存较好的291座墓葬看，属于马厂类型的最多（见表二），有198座墓葬和228个人骨骨架之多，其中男性105例，女性86例，性别不详者35例。其次，为齐家文化的77座墓葬（见表三），86个人骨架，其中男性42例，女性18例，性别不详者26例。半山文化最少（见表一），仅16座，人骨23例，其中男性14例，女性4例，性别不详者5例，多为未成年个体。从人种看，柳湾合并组的体质特征显示出明显的蒙古人种特征青海省文物管理处考古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青海柳湾——乐都柳湾原始社会墓地》，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261～271页。以马厂类型看，不计性别不详者，男女性人骨合计193例，男女性比例为100∶82。按年龄分段计算，15岁以上男性96例，成年平均死亡年龄40.82岁；75例女性平均死亡年龄是39.27岁。青年期女性死亡率个体总数占14.7%，男性仅占4.7%。齐家文化类型有60例可判明性别，男女性比例约为100∶43；
14岁以下未成年孩童约占17%，青年期女性死亡率与马厂类型相近青海省文物管理处考古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青海柳湾——乐都柳湾原始社会墓地》，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310～403页。以柳湾墓葬所有可鉴定性别的男女数相较，男女性比例为100∶68。以可鉴定柳湾所有男性161例计，青年期男性的死亡率仅为5.6%；而以柳湾所有可鉴定女性人骨110例计，青年期女性死亡率却高达17.3%。两者相较，差距甚大。可见，育龄期妇女的大量死亡，是造成当时男多女少性比例失调的重要原因。
二、青海民和核桃庄墓葬
民和核桃庄民和县处在青海省最东部，东与兰州红古区相望，西与乐都接壤，地处黄土高原西部边缘与青藏高原过渡地带的湟水谷地。属中温带气候，无霜期140～150天。降水300～600mm，随地势升高而增加。土壤在湟水流域为灌淤土，浅山地区是占全县土壤一半以上的黄土质的栗钙土，高海拔地区依次为栗钙土、黑钙土、草甸土、黑褐土。民和地区地属《禹贡》所述雍州地，是古羌人聚居的地方。由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省文物管理处和西北大学文博学院共同发掘的核桃庄墓葬，涉及辛店文化，是属于公元前1000年左右的羌人文化。考古发掘证实，当时畜牧业发达。专家鉴定该墓地使用了七十年时间，共发现367座墓，有单人和合葬墓两种，可鉴别的人骨个体有363个（见表四），其中男性100个，女性98个，不详者165个。男女性比例为100∶98。还不难发现男性死亡年龄集中在青年期，占男性100例中的30%，壮年期死亡者占33%。相比之下，女性死于青年期者37.76%，远比男性高。但在老年人口中，女性人口远比男性人口多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省文物管理处：《西北大学文博学院·民和核桃庄》，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69～277页。
又如在今甘肃地区，也发现了大量的墓葬。具体有：
一、甘肃民乐东灰山四坝文化墓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