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红发安妮系列1:绿山墙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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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不幸的百合姑娘

“当然你演伊莱恩啦,安妮,”戴安娜说,“我可不敢顺流而下。”

“我也不演,”鲁比·格丽丝说,打了个寒战,“要是船上有两三个人的话我不在乎,我可以坐着,而且还算好玩儿,但是躺着装死,我可不敢。我会真的死掉的——给吓死。”

“当然很浪漫,”简·安德鲁斯退了一步,“但我知道我没法冷静,我每分钟都会跳起来看看自己在哪儿的,要是漂得还不算太远的情况下,安妮,你知道这会毁了艺术效果的。”

“但是伊莱恩长着红脑袋可太可笑了,”安妮呻吟道,“我不怕这个,而且我也愿意演伊莱恩,但这太可笑了。鲁比应该演伊莱恩,因为你这么漂亮,还长着一头金发,伊莱恩的头发像水流一样顺滑,你知道的,伊莱恩是百合姑娘,红头发的人可不会是百合姑娘。”

“你的肤色和鲁比一样漂亮呢,”戴安娜真诚地说,“而且你的头发也比剪掉前黑了些。”

“哦,你真的这么想?”安妮说,脸上泛出兴奋的红潮来,“我有时也这么觉得,但我从来没问过谁,因为我害怕人家说不是这样,你觉得它现在能叫赤褐色吗?”

“是啊,而且我真的觉得很漂亮呢。”戴安娜说,钦佩地看着安妮头上短短的如丝般的鬈发,她的头发用一根黑色丝带束在了一起。

她们这会儿正站在果园坡下的池塘边,那儿有一块向水中凸出的陆地,两边沿岸都是桦树,顶端是一块小小的木头平台,是专门为了方便渔夫建起来的。鲁比和简是来和戴安娜打发这个仲夏下午的,安妮过来和她们一起玩儿。

安妮和戴安娜在这个池塘边打发了这个夏天,闲野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贝尔先生春天时残酷地砍掉了他牧场里的一圈树,安妮曾经坐在树桩中间哭,还觉得这很浪漫。但是她很快就好多了,就像她对戴安娜说的一样,十三岁的姑娘,已经快十四了,游戏屋就显得很孩子气了,而且就在池塘附近,还能找到更为迷人的游戏,在桥头钓鲑鱼就很好,两个小姑娘用巴里先生用来抓野鸭子的船学会了划平底船。

演伊莱恩的故事是安妮的主意。去年冬天她们在学校学了坦尼森的诗,教育部把这首诗归到了爱德华王子岛的教材里,她们分析解构这首诗,最后觉得奇怪,这首诗竟然被解构得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了,但至少漂亮的百合姑娘、兰斯洛特、格温娜维尔(亚瑟王的妻子,兰斯洛特的情人)和亚瑟王对她们来说已经变得真切了,安妮心里甚至非常懊悔,她怎么没有生在卡默洛特(亚瑟王宫殿所在地)。那个年代,她说,比现在浪漫多了。

安妮的计划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女孩们早就发现了,平底小船要从码头顺着河流向下的话,最后会停在下流的一个拐弯处。她们经常都这么玩的,演伊莱恩简直太方便了。

“好吧,我来演伊莱恩,”安妮不情愿地让步了,尽管她当然很高兴来演这位主角,而且她的审美品位也很合适这个角色,她是这么觉得的,“鲁比,你演亚瑟王,简来演格温娜维尔,戴安娜是兰斯洛特,但是首先你们得是兄弟和父亲,我们不能有哑奴了,躺一个人的话这个平底船就没地方放两个人了,我们得用黑布盖着这船,你妈妈那条老式披肩正合适,戴安娜。”

黑色披肩被取过来了,安妮把它铺在平底船上,躺在了船里面,闭上眼睛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

“哦,她看上去像真死了似的,”鲁比·格丽丝神经质地说,看着白桦树闪烁的阴影下安静苍白的面孔,“我害怕了,你们觉得这么玩儿合适吗?林德太太说演戏是最可恨的。”

“鲁比,别提林德太太,”安妮厉声说,“这太杀风景啦,这事儿发生在林德太太出生之前。简,你来处理吧,伊莱恩死了还能说话简直太傻啦。”

简站起来。这儿没有金色的面料当床单,但日本绉纱的钢琴罩正好是绝妙的替代品。这种时候,没有白色的百合花儿,但放在安妮手里的一朵蓝色鸢尾花也还行。

“好啦,行了,”简说,“我们得吻她的额头,戴安娜,你说,‘永别了,妹妹’,鲁比,你说,‘永别了,可爱的妹妹’,你们两个都得极尽悲伤。安妮,微笑,你知道‘伊莱恩微笑地躺在那儿’。这样好多了,现在把船推出去。”

船被推出去了,推出去的时候重重撞了一下树桩,戴安娜、简、鲁比站在原地等着它被水流冲走,小船顺着小桥的方向,迅速地穿过了树林,朝着底下水中凸出的一块陆地游过去,在那儿,兰斯洛特、格温娜维尔、亚瑟王要迎接百合姑娘。

几分钟后,安妮缓缓地顺着水往下游漂去,满心都是这种场景的浪漫情调。接着,有件一点儿也不浪漫的事儿发生了,船开始进水了,伊莱恩忙乱地爬了起来,捡起她那块金色的布和黑色锦绣,盯着船上的那个裂缝看,水正在往船里涌,刚才那树桩把船上的钉子撞了下来,安妮刚才一点儿也没意识到,但她还是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照这种情况下去,平底船会充满水,在到达前面的陆地之前就会沉下去。桨在哪儿呢?留在启程港了!

安妮喘着粗气尖叫一声,但没有人会听见的,她的嘴唇都白了,但还没有丧失自制力,只有一个机会了——只有一个。

“我吓死了。”她第二天告诉艾伦太太,“船漂到桥那儿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几年似的,每一分钟水都在往船上涌,我祈祷了,艾伦太太,是非常真诚的祷告。但是我没闭上眼睛,我知道上帝救我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船漂到桥附近的桩子边,让我爬上去。您知道的,那些桩子不过是老树桩,上面有很多树节和断枝,祈祷是可以,但也得小心盯着。我是这么说的,敬爱的上帝,请把平底船牵引到桩子边,我将做剩下的事情。我说了一遍又一遍。在那种情况下,您不会想到要编个华丽漂亮的祷词的,但是它实现了,船漂过一只桩子,就一分钟时间,我把围巾和披肩都围在肩上,爬上那个救命的树桩,然后我就待在那儿啦。艾伦太太,爬在那个滑溜溜的树桩上,上不去也下不来,毫无浪漫可言。不过,那会儿我可没想这个,刚从溺死的危险里逃出来是不会想到这个的,我立刻又说了感恩的祷词,我就全心全意地紧紧抱着桩子,我知道得有人救我才行,否则我就没法回地上去啦。”

平底船漂到了桥下,很快就在河中间沉了。鲁比、简、戴安娜已经在下游等着了,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远处消失不见了,她们以为安妮跟着一块儿沉下去了。有一会儿,这几个人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跟白纸似的,被这场悲剧吓呆住了,然后她们一起尖叫起来,疯狂地跑到树林里面,一口气跑到了桥那边的大路上。安妮正绝望地趴在她摇摇摆摆的立足之处,看见她们奔跑的样子,也听见了她们的尖叫。她想很快就有人来救她了,但是她的姿势的确太难受了。

几分钟又过去了,每分钟对这位倒霉的百合姑娘来说,都像一小时一样。怎么没人来呢,这些姑娘们到哪儿去了?要是她们昏倒了,全昏倒了!要是没人过来!要是她累了,或者抽筋了,抓不住了怎么办!安妮看着身下的幽深绿意随着油腻腻的树荫摇曳,不由得发抖。她的想象力开始为自己设想各种各样的可怕的可能性了。

然后,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忍受胳膊的疼痛时,吉尔伯特竟然划着哈蒙·安德鲁斯的平底船从桥下过来了。

吉尔伯特往上瞅了一眼,让他吃惊的是,一张苍白的脸正在轻蔑地俯视他,那是一双含着恐惧的大眼睛,但也仍然含着轻蔑。

“安妮·雪莉!你在上面干什么?”他惊呼道。

没有等她回答,他就把船划到了树桩边,伸出手去,没办法了,安妮只好伸出手来,爬下来到平底船上,她浑身脏水地坐在船尾,情绪极为兴奋,披着不停地滴水的围巾和披肩。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尊严是多么困难啊!

“怎么回事,安妮?”吉尔伯特问着,拿起了桨,“我们在演伊莱恩。”安妮僵硬地解释道,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她的救命恩人,“我得顺流而下漂到卡默洛特,平底船进水了,我就爬到桩子上去了。姑娘们找人帮忙去了,你能把我送到那块平地上吗?”

吉尔伯特温存地把船划了过去,安妮高傲地对待这种帮助,敏捷地跳上了岸。

“非常感谢。”她离开时傲慢地说。但吉尔伯特也从船上跳了下来,拉住了安妮的胳膊。

“安妮,”他急切地说,“看着这儿,我们能做好朋友吗?那次拿你的头发开玩笑实在是太抱歉了,我没想惹恼你,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且,也是很长时间之前的事儿了,你的头发现在很漂亮啦,我说的是实话。让我们做好朋友吧。”

安妮迟疑了一会儿,她一脸被冒犯的表情里,有种被刚刚唤起的古怪感觉,吉尔伯特眼光中的半羞涩半渴望中有她想看到的东西,她的心跳加速了。但旧日冤情的痛苦顿时又使她摇摆不定的心僵硬了起来,两年前的场景迅速在她的脑海里闪现,生动得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吉尔伯特叫她“胡萝卜”,在整个学校面前让她丢脸,她的怨恨至今没有减少一点点,只是表面上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化了,若是年长些的人,可能会觉得这种理由可笑,但是,她恨吉尔伯特!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不可能,”她冷酷地说,“我永远不会和你做朋友,吉尔伯特·布里兹,我不愿意!”

“好吧!”吉尔伯特生气地跳回小船,脸色很愤怒,“我再也不会求你做朋友了,安妮·雪莉,我也不在乎!”

他挑衅般用力一推,船离开了岸边。安妮走到了枫林下遍布蕨类植物的小道,脑袋昂得很高,但是她心底有些莫名的后悔,心底希望自己给了吉尔伯特不同的回答,但是,他曾经那样污辱她!安妮真想坐下来好好哭一场,她真的已经非常脆弱了,这是刚才的恐惧以及用力紧紧抱着树桩的结果。

半路上,她碰见了简和戴安娜正在冲回池塘,样子差不多都疯掉了,她们刚刚发现果园坡没人在,巴里太太和先生出门了,鲁比·格丽丝早就歇斯底里发作了,被留在原地让她自己恢复去了,简和戴安娜穿过闹鬼的林子到绿山墙去,结果也没有人,玛莉拉去卡莫迪了,马修则在田里整理干草。

“哦,安妮,”戴安娜叹了口气,几乎吊在安妮脖子上,高兴地哭了,“安妮,哦,我们以为你淹死啦……我们觉得自己是凶手……是我们叫你演伊莱恩的嘛……鲁比又开始歇斯底里了……安妮,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爬到桩子上了,”安妮疲倦地解释说,“吉尔伯特·布里兹来了,把我带回来的。”

“哦,他太棒了!哎呀,多浪漫哪!”她终于有足够的力气发表意见了,“当然啦,你会这么告诉他的。”

“当然我不会了,”安妮反射般地回答,刹那间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我再也不想听见浪漫这个词啦,简·安德鲁斯,我真抱歉把你吓成这样,姑娘,这全是我的错。我确信我是在倒霉的星星下面出生的,我做的事儿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就是带给好朋友们麻烦。戴安娜,我们把你爸爸的船给弄没了,我有种预感,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同意我们在池塘里划船啦。”

安妮的预感非常正确,下午这件事情公开后,在巴里和卡斯伯特家引起了恐慌。

“你还有没有理智,安妮?”玛莉拉呻吟道。

“哦,是的,我想是的,玛莉拉,”安妮乐观地回答,她已经痛哭过一场,在自己的房间里单独待了一段时间,神经不再那么紧张了,她恢复了一贯的快乐,“我现在比以往更有可能变理智啦。”

“我不明白怎么可能。”玛莉拉说。

“哦,”安妮解释说,“今天我的教训是无价之宝啊,自从来到绿山墙后,我就在不停地犯错误,每个错误都会帮我克服一些缺点,紫水晶胸针的事儿教我别动别人的东西;闹鬼的事儿让我约束自己的想象力;止痛油蛋糕让我做事儿的时候要仔细;染发教我不要虚荣,现在我就从来不想着我的头发和鼻子了,至少非常偶尔才会想想嘛。今天的事儿哪,就叫我不要太浪漫啦。我现在得出结论了,在安维利浪漫一点儿也没有用。要是在亚瑟王的宫殿里,那就容易多了,但现在没人欣赏浪漫了。我保证您很快就会看见我在这方面大有提高了,玛莉拉。”

“我当然希望是这样。”玛莉拉怀疑地说。

但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马修却在玛莉拉出门的时候把手搭在了安妮肩上,“不要放弃浪漫,安妮,”他羞怯地说,“有点儿浪漫是好事呀,只是不要过分啦,当然了,留一点儿吧,留一丁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