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好奇的绝不止陆妈一个人,唐铭瑄比她更好奇。她也搞不明白外祖母何以改变态度,并且对那晚的事绝口不提。所以,她一听说风萍回来了,第二天就过来探口风了。
打的旗号是约风萍逛街,说是中环街有家名店来了新货,她想去看看,知道风萍对服装有专业眼光,所以请她一起去给个参考。
于是风萍就跟她一起去了。
唐铭瑄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你前几天去哪里了?”
风萍道:“伦敦。”
“是去旅游吗?”
“不,是开会!”
“开会?”唐铭瑄惊讶了,“你,你不是没有工作的吗?”
“有的,只是工作时间比较自由。”
“哦。”
唐铭瑄第一回合得到了意外的答案,心里有些没底气,但她受的是西方教育,不习惯再三追问别人的隐私,就到此为止了。
稍后到了服装店,在店员的热情招呼之下,唐铭瑄试穿了巴黎设计师Michael的最新款春装,顺便叫风萍也挑两件试试。风萍笑着推辞,顺便看了一眼她的服装标价。唐铭瑄以为她是嫌贵,不禁纳闷:难道她不是刷二哥的信用卡?
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总算买好了衣服,便去隔壁的咖啡馆喝茶,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唐铭瑄忍不住了,直接问道:“有天晚上,我奶奶去找过你,你们都谈了什么?”
风萍笑笑,“没说几句话,她给了我一张支票,叫我离开阿南,我没答应。”
这些都是唐铭瑄预料中的,而她想知道特别点儿的。
“就这样?没有别的?”
“没有别的了,”风萍喝了一口红茶,反问道,“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唐铭瑄也笑起来,“就是随便聊聊嘛!”
风萍也疑惑:难道唐铭瑄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唐湛没有告诉他们吗?
唐铭瑄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又见风萍起疑,只好低头喝茶。风萍其实也对唐家的事比较好奇,尤其是那三个私生子,但这或许是人家的忌讳,也不好直接问。于是两个人倒认真喝起茶来。
沉默片刻,唐铭瑄忽然道:“二哥这一次的眼光不错!”
风萍一怔,然后微笑。
“在他过去交往的所有女朋友当中,你最特别,不讨好任何人。”
“谢谢。”风萍道谢,笑着饮茶。
唐铭瑄微笑着,还要说什么,目光忽然看向她的身后,神色略有讶异。风萍顺着她的目光转头一看,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向她们走过来,正是安悦生。
他三两步跨上台阶,来到桌子跟前,神色从容地对唐铭瑄点了点头,然后对风萍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在楼上见客户,看到你也在,就过来打个招呼。”
风萍毫无准备地忽然遇见他,一时没什么反应,只是笑了笑。
唐铭瑄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一下,然后看着安悦生,只见他脸庞清瘦略长,细长的一双凤眼,顾盼间隐有一股流丽媚态。再看风萍,脸上虽然微笑着,但眼神有些不对。
她因为和风萍没有太多可以聊的话题,早就想找借口走人了,现在反而勾起了好奇心,看着风萍问道:“这位先生是……”
风萍放下杯子,介绍道:“安悦生!”
唐铭瑄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风萍继续介绍唐铭瑄,道:“她是阿南的妹妹。”
安悦生侧头对唐铭瑄微笑,“您好,唐小姐。”
唐铭瑄非常矜持地点了点头。
安悦生又道:“很抱歉打扰你们!我想借用风小姐一点儿时间,不知道是否方便?”这后一句是对风萍说的。
他说得这样清楚直白,唐铭瑄只好带着自己的好奇心先告辞了。直到车子驶出中环,她忽然想起来了。安悦生,前一阵子,她们找人暗中调查风萍的时候,陆管家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说是给风萍送过花,难不成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咖啡馆里,安悦生在唐铭瑄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看着风萍不说话。三年来,他无数次想象过的场景,现在真的身临其境,他却似乎忘记了开场白。
风萍自从他送过花,也模糊地领略了他的意思。
其实,她并不介意面对他,只是已经无话可说的两个人,见面干什么呢?难道要一起追忆似水年华?虽然她也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分手后仍然做朋友的情侣,但她本人从头至尾都没有这样的念头和打算。
彼此沉默好一会儿,安悦生才道:“我找过你。”
风萍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看到报纸上的寻人启事了。”
“无论如何,不管我有什么错,你也不应该像那样一走了之,你的那种行为,真的很不道德。”
“我很抱歉。”
安悦生闻言又沉默了。
她的这种态度令他有些惊讶,既不对他解释,也不为自己辩解,她真的不一样了。以前他说她两句,她不是觉得委屈,就是急着解释,现在却这样淡定?
他轻微地咳嗽一声,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怎样?”
“呵呵!”安悦生轻笑两声,他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以前的事,不过是因为风萍对他的态度变了,心里有点儿失落,便不由自主地提起从前。
“你现在成熟了很多。”
“一岁年龄一岁心嘛!”
风萍微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早已经凉了,既苦又涩。她也不由得在脑海里回想从前自己是什么样的。可那记忆已经落在水里,向前流过去,水波晃荡得太厉害,看不清楚。
曾经她以为,他不爱她,就是世上最悲哀的事了。
后来她发现自己也不爱他了,这才是世上最悲哀的事。
安悦生见她坐在对面,微微垂了眼皮,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神色雍容悠远。时间仿若格外厚待她,岁月在她身上浮光掠影般挥洒而过,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时光雕琢出来的深婉雅致。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慨:这样一个人,他当年怎么舍得放弃的,简直要佩服起自己来。
“这几年,你一直都在圣罂吗?”
“不是。”风萍说完停顿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又补充一句道,“国内外都走了走,去年回来的。”
“回来多久了?”
“差不多有大半年吧。”
“我在报上看到你的照片,你跟唐迦南的订婚照……”安悦生略顿一下,尴尬地笑了笑,“老实说,我当时真有点儿吃惊。”
“呵!”风萍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道,“实际上,我自己也很吃惊。”
她指的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地答应唐迦南的求婚,把一个原本可以搪塞过去的玩笑搞得这么大,现在看起来,还有继续搞下去的趋势。但安悦生却误以为她是说那种跨入豪门的梦幻感,当下十分理解地点点头。
“我替你高兴。”
“谢谢!我也替你高兴。”风萍诚恳地看着他,“真的,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一直没找到施展的空间,我知道你那时很苦闷,很痛苦,现在终于成功了,我真心为你高兴。”
安悦生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说这番话,心里完全没有准备,一时百感交集,竟忍不住有些泛酸,连忙将头转向窗外。
原来她是知道的,他一直以为她对自己漠不关心的。那时的他正处于人生痛苦的蜕变期,正由一个纯真男孩向成熟男人过渡,理想和热情被冰冷的现实日渐磨灭,一步步学着向社会妥协。那时的他连自己都极度讨厌,当然也不具备承担一个家庭的能力,不是他不够爱她,而是他们没有相逢在正确的时间。
他没有讲话,风萍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杯子里的茶,已经彻底冷了,呈现一种艰涩的铁锈色,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嘴里泛起苦味。
静默中,安悦生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对风萍道:“我去接个电话。”
风萍点点头。
他便走到一边去讲电话,稍后回来表示公司有点儿事,必须赶回去处理。
风萍再次点头。
安悦生却还不走,问道:“我想再见你一次,可以吗?”
风萍略怔,然后笑了笑。
他又道:“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风萍点头道:“好的,我正好也有话要和你说。”
安悦生递过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
“好的。”
“那我先走了。”
风萍再次点头。
安悦生走后,她在沙发上独自坐了一会儿,听完一首优美的小提琴曲才起身离开。
中环街在圣罂的中心地段,距离时光酒店只有两站路。她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四点多,还有一些时间,便决定过去看看。
因为刚刚见过旧情人,心里还是很有些惆怅的。
过去的岁月,不论是快乐或是痛苦,一旦让它在回忆里复活,记忆往往自动剪切掉那些不好的部分,时光的距离也会为它们打上柔和的光芒,像一些古旧年画上的风景,看起来很美,但多少有点儿不着边际。
她一路惆怅地到了时光酒店,没想到方君浩也回来了,倒是意外之喜。
一阵寒暄之后,他兴致勃勃地给她看自己的摄影作品。
风萍翻看下来,没有发现什么特别震撼的图片,当下很不客气地提出疑问,“君浩,你会不会把对摄影的兴趣误当做自己的特长?”
“什么?”方君浩皱起眉毛。
“就像写作一样,有些人以为自己喜欢写作,就一定能写好文章,你会不会也一样,误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当做是天赋,以为自己喜欢,就一定能拍出好的作品。”
“风……萍!”方君浩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他的精美图册,吼道,“你自己品味低俗,没有艺术眼光,还来质疑我的专业性!你太侮辱人了……”
他很没风度地下起逐客令,“你出去,快走快走。”
风萍拍拍手道:“好啊,我现在就去跟方老伯说,你根本没有摄影天赋,还是比较适合做酒店管理。”
方君浩连忙转变态度,赔笑道:“我说女王陛下,小的一时失言,罪该万死!您就放小的一马吧!”
风萍嗤笑道:“瞧你紧张的,我是去跟方老伯算账……”
方君浩虚擦一把冷汗,道:“恭送女王陛下!”
这套把戏风萍早就习以为常了,当下不去理他,直接到方伯韬的办公室,找他清算账目。虽然时光酒店名义上早已属于方氏,奈何方老爹的脑筋太死,人又古板保守,依旧每年按老规矩向上面报账。
她进了办公室,从包里拿出支票夹,将一沓票根放到办公桌上。
方伯韬拿过去随便翻看一下,笑道:“这个金额比我预想的少了两个零,不错不错,知道节俭了。”
风萍嗤笑一声,道:“方伯,你难道忘记了,我已经找到了长期饭票,那两个零由唐迦南支付了。”
方伯韬一拍脑袋,连连表示糊涂,然后又笑道:“我还真没有想过,风家的女孩子也会花男人的钱……”
风萍呵呵一笑,道:“女孩子花男人钱的时候,一定不要不好意思,因为这样的机会不常有,再说唐家也很有钱啊。”
方伯韬笑了笑,把支票根收进抽屉,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起身到保险柜上拿了一份报纸递给她,“这个是帮你留的,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风萍拿起来一看,是前几天的娱乐版,Jennifer和周氏姐妹的照片呈三足鼎立之势,占去好大的篇幅。
她轻笑一声,道:“这个还真没看过……”说着低头迅速浏览了一下。
报道的大意是:Jennifer接受电台专访,借着镜头对周新竹saysorry,声称十四日晚上的衣服事件是一个误会,主持人问及详情,她表示不方便透露。
风萍看完,合上报纸微笑。
方伯韬忽然道:“这件事唐迦南处理得不错。你一向拒绝保镖,还是低调一点儿的好。桃源船王的那件案子,马上快两个月了,警方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风萍忽然好奇起来,盯着他道:“真不知道是谁干的?”
方伯韬一双圆圆的眼睛也从镜片后回瞪着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听老七说,是日本黑帮的人做的。”
风萍轻呼一口气,道:“他们也太嚣张了。”
“跟咱们没关系。”
“那当然。”风萍点头,又看了看手表,道,“我该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吧,我通知餐厅做你最爱吃的。”
“不用了,方伯!”风萍站起身来打断他,笑道,“唐迦南说他今晚有安排。”
“哦!”方伯韬恍然大悟,一副又惊奇又惊喜的表情,“那么,看起来你们俩进展得很顺利啊?”
风萍脸色微红地笑了一笑,不知道该否认还是承认,只好咬着嘴巴做了一个鬼脸,“我走了!”
实际上,唐迦南的所谓安排不过是要补过一个情人节。
两人见面后,不能免俗地去吃了一顿情调高雅的丰盛晚餐,然后带她看电影。真的毫无创意!然而,庸俗和创新的区别,很大程度上是由个人经验决定的,好比一个美女,从来都是收到鲜花作为礼物,忽然有个男人送了一盒爆米花,她没准就觉得这个男人很特别。当然,如果美女的职业就是做爆米花的,那又要另当别论了。
风萍因为平时极少进影院看电影,感觉倒是很新鲜。
他们原来准备看一部爱情喜剧电影,可到影院一看,各厅都在热映皮特主演的好莱坞悬疑惊悚大片。
唐迦南便征求她的意见,“不如我们看这个好吗?”
风萍表示无所谓,“随你,我没意见。”
于是他们就去看悬疑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