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们要求儿童与成年人彼此相亲相爱、融洽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们经常会发生矛盾,因为他们互不理解,这从根本上破坏了他们的生活。
这种冲突产生了许多不同的问题,有些明显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关。成年人在生活中有一种复杂而强烈的使命感,让他中断自己的工作,通过适应儿童的节奏和心理视角,以满足儿童的需要,这对他来说越来越困难。而且,另一方面,儿童也不适应日益复杂和紧张的成年人世界。与当代文明非自然的特征相反,我们可以回想起远古时代的人们所过的那种简单、安静的生活,在那里儿童可以找到自然的庇护所。在那个社会里,工作以一种平和安宁的方式进行,儿童周围有驯养的动物和其他可以随意触摸的东西,他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遭到反对,当他感到疲倦时就可以躺在树荫下睡一觉。
但是,现代文明使得自然环境慢慢地从儿童生活中退出,一切都井然有序、快速急促而且处处受限,不仅成年人生活节奏的加快成为儿童发展的障碍,而且机器的出现像旋风一样卷走了儿童最后的避难所。儿童不能再从事他应有的自然活动,成年人对他的过度关心主要是为了保护他避免生存危险,这种过度关心不断被放大,导致对儿童的伤害日益增长。现在儿童就像是世上的一个流浪者,无助而且被剥夺了自由,没有人想到要为他创造一个合适的环境,或是考虑到他的工作和活动需要。
因为有两种生活方式,即儿童的生活方式与成年人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们必须相信有两种明显不同的社会问题以及两种本质上不同的工作方式。
成年人的工作
成年人有自己的任务需要完成,即建设一个超越自然的环境,他必须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外在努力去从事生产性劳动,这种工作通常既是社会性的也是集体性的。
为了完成他的工作任务,他必须自愿遵从有组织的社会规范以实现共同目标。但是,除了这些约定俗成和源于不同文化的社会规范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根植于自然本身的与工作相关的自然规律,这种规律对所有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我们在所有生物身上都能发现的一种规律就是劳动分工,在人类生活中这也是不可缺少的,因为他们不能都生产同一种东西。还有另一种自然规律与个人自身的工作有关,这就是效率法则。按照这一法则,人用最小的能量支出寻求实现最大化的生产力。这是最重要的一条规律,它并不是代表人想尽可能地少工作,而是代表人希望以最小的努力生产出尽可能多的东西。这一原则也适用于辅助人力劳动的机器上。
所有这些规律都是有益的,即使它们并非始终普遍适用。而可供人类支配的物质资源是有限的,人们渴望自己富足就会导致竞争,野兽为生存而战就是因此产生的。
除了这些自然的冲突之外,也有一些冲突是因为人的心理偏差而引起的。可以列入这些冲突之中的有人类对财产的渴望,它与维护个体和种群生存毫无关系,因为这种渴望没有自然来源,它是没有限度的。另一种心理偏差就是占有欲,控制着爱,并用恨取而代之。当这种占有欲进入一个有组织的环境时,它就会成为一个障碍,不仅对个人来说如此,对需要合作的工作也是如此。于是,剥削他人的劳动取代了自然的劳动分工,这种管理标准变成有利的工具。人们打着法律的幌子,把人类心理偏差的结果确立为社会行为准则,通过这种方式,谬误取得了胜利,并被接受成为人类生活和道德的一部分。在愁云惨雾之下,人们也并没有认识到这一切都是扭曲的,都把随之发生的病态后果看作是不可避免的。
儿童是一种生活在成年人之中的自然生命,他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之中,与成年人的社会活动毫无关系,他自己的活动也与对社会有益的产品毫不相干。我们必须坚信一个事实,儿童根本不可能参与到成年人的社会活动中来。如果我们以铁匠用重锤打铁的工作来代表人类劳动,那么显而易见,儿童不可能参与其中;如果我们以科学家使用精密仪器从事各项研究来代表脑力劳动,同样明显,儿童也不可能对此作出任何贡献。否则,我们很可能会想到让立法者制定新的法律:儿童不可以代替成年人去完成这样一个任务。
儿童与这个成年人的组织化社会毫无关联,他的“王国”当然“不属于这个世界”,对那个人们在自然基础上建成的人造世界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儿童像一个不合群的人似的进入这个世界,他无法让自己适应这个社会,不能对它的生产力作出贡献,也不能对这个社会的结构产生影响,恰恰相反,他成了公众秩序的干扰者。只要有成年人在的地方,儿童就会成为干扰源,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他在这样的地方也依然是不合群的。他对成年人的环境缺乏适应能力,他天生积极主动,而且在本质上也无法放弃这种活力,于是这一情况更加严重。
成年人倾向于压制儿童的活力,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被打扰或被招惹,他们企图让孩子变得被动。儿童被限制在托儿所或者学校里,他被成年人责骂,并被“流放”到这些地方,直到他长大到某个年龄,能够生活在成年人世界不再惹麻烦。只有到那时,儿童才会被社会接纳。在此之前,他必须服从成年人,就像一个被剥夺了公民权利的人。儿童把成年人当成君王和主人,必须永远服从他的命令,而且不能提出上诉。
儿童必须白手起家,让自己成功进入成年人社会,与儿童相比,成年人像上帝一样高大而有力,而且只有从他那里儿童才能获得生活必需品。成年人是儿童的创造者、统治者、监护人和恩人,从没有任何人像儿童依赖成年人那样全然地依赖一个人。
儿童的工作
儿童也是一位劳动者和生产者,尽管他不能分担成年人的工作,但是他有自己的困难,也有重要任务需要去完成,那就是造就一个人。新生婴儿是无助的,也不可能到处走动,但是这个小小的婴儿最终长成了一个成年人。如果后者通过征服心灵而让自己更富有智慧,闪烁着灵性之光,那就要归功于他曾经是个孩子。
只有通过儿童,人才能成为一个人,成年人无法参与到这项劳动当中,与儿童被排除在成年人世界之外相比,成年人更是被绝对排除在儿童世界之外。我们可以说,儿童的劳动与成年人的劳动大为不同,甚至完全相反,那是一种在成长过程中由心灵能量带来的潜意识的劳动。它是一种创造性劳动,让我们回想起《圣经》中描述的人类被创造的过程。但是,人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呢?人本来一无所有,他又是怎样通过创造活动收获智慧和力量的呢?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儿童身上观察和接受这个奇妙事件的所有细节,每天我们都在注视着这种不可思议的情景在眼前发生。
当人第一次被创造出来时所发生的事情,会在所有人来到这个世间时重演,所以,我们一再重复说:“儿童是人类之父。”成年人所有的力量都来自儿童所拥有的完成天赋使命的潜能。让儿童成为一个真正的劳动者的事实是,他并不是仅仅通过静止不动和沉思内省就发展成为一个人,相反,他投身于积极的工作中,通过不断劳动在进行创造。另外我们还要知道,儿童是通过也是在利用成年人使用和改造的同一个外部环境来从事这种劳动的。儿童通过锻炼得到成长,他的建设性努力形成了发生在外部世界的一种真正的工作。
儿童通过练习和活动获得经验,协调自己的活动,记录下自己在与外界接触时所体验到的情感,这些都有助于他的智力塑造。他通过聆听努力地学会说话,做出那些他独自可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经过不懈的努力,他还成功地学会了怎样站立和奔跑。在儿童成长过程中,他就像任何一个最勤奋的学生那样遵循着一个时间表,也像恒星那样沿着同一条恒久不变的无形轨道做运动。事实上,我们可以测量儿童在每一个发展阶段所达到的身高,预测他将会达到的高度。我们也知道他将在5岁时达到某种智力水平,8岁时达到另一种智力水平,因为儿童会遵循大自然为他确定的成长计划成长。儿童通过持续的努力、体验、经历伤痛和艰苦奋斗来克服困难,慢慢地完善他的活动。成年人可以通过塑造环境来帮助儿童,不过,是儿童自己完善了自己,他就像一个始终在奔跑的人,这样他才能达到终点。因此,一个成年人的完美取决于他在童年所付出的努力。
我们成年人要依赖于儿童。就儿童的活动范围而言,我们是他的儿子和依从者,就像在我们特定的工作范围之内,他是我们的儿子和依从者。成年人在某个领域里是主人,但是儿童是另一个领域的主人,两者互相依赖。儿童和成年人都是国王,他们是不同王国的统治者。
两种工作的比较
因为儿童的工作是作用于外部世界中真实的物体所组成的,所以我们可以把它们当作研究的对象。在调查研究了儿童工作活动的起因和模式之后,我们就可以把它们与成年人的工作相比较了。儿童和成年人都在对他们所处的环境进行一种直接的、有意识的和自发的活动,这样的活动可以被认为是“工作”这个词本身的含义,但是这种比较到此为止,因为他们各自有一个不同的工作目标要去实现,这个目标不是被直接感知到和有意要实现的。所有生命,即使是植物,他们的发展都是以环境为代价的,但是生命本身就是一种能量,它会倾向于通过不断完善环境,同时不让自身能量衰减来维持创造的平衡。例如,珊瑚虫从海水里提取碳酸钙,这样它们就能形成自身的保护层,这是它们活动的特定目标,但是在造物的整体规划中,它们也建造成了新的陆地。因为这种终极目标与它们的直接行动有天壤之别,所以,我们可以学到大量关于珊瑚和珊瑚礁的知识,而不需要同时关注新大陆如何形成的问题。对所有生物,特别是对人类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事实上每个成年人都是儿童创造性活动的产物,这证明儿童的工作有一个明确可见的终极目标。我们可以从每个角度去研究儿童,从他的身体细胞到无数动作的最小细节中去了解他的方方面面,然而,我们还是无法感知到他的终极目标,那就是他要成为的那个成年人。
不过,尽管儿童的工作目的和成年人的工作目的不同,但他们的工作都需要利用环境。
大自然有的时候会用一些简单的方法来揭示它的一部分奥秘。例如,在昆虫界,我们可以看到真正生产性劳动的成果,其中之一就是蚕丝,即人们用来编织珍贵布料的美丽丝线;另一种是人们急于消灭的用脆弱蛛丝织成的蜘蛛网。然而,蚕丝是由仍在成熟过程中的蚕生产出来的,而蜘蛛网则是成年蜘蛛的产品。这种比较能帮助我们认识到,当我们谈到儿童的工作,并与成年人的工作相比较时,我们是在谈论两种真实存在的活动,但是在类型和目标上截然不同。
了解儿童工作的性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当一个孩子在工作的时候,他并不是为了去实现什么更高目标,他的工作目标就是工作本身,而当他重复一个练习,把自己的活动坚持到底时,这个结果是不受外界因素支配的。至于就儿童的个人反应而言,他停下工作与疲倦无关,暂时离开工作能让自己彻底恢复精神和充足能量,这是儿童的一个特点。
这说明了儿童工作的自然规律与成年人工作规律之间的一个基本区别,即儿童并不遵循最小化努力原则,而是完全相反,他在没有什么远期目标的工作上会花费大量精力,而且动用他所有的潜能来完成每一个细节,而每个外部目标和活动的重要性都是次要的。环境和儿童内心生活的完善之间有着惊人的关系,一个人实现心灵升华并不是依靠对外部事物的迷恋,他只是适时地利用它们来完善自己的内心生活。与这种人相比,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则迷恋一些外在目标,并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它们,有时在某种程度上还会损害健康,甚至丧失灵魂。
成年人与儿童之间另一种明显不同在于,儿童并不寻求收益或帮助。儿童必须自己完成他的工作,并且必须坚持到底,没有人能代替他承受压力和长大成人,儿童也不可能加快成长的速度。成长中的生命一个特有的特征是,它必须遵循某种时间表,既不允许拖延也不允许加速。大自然是严厉的,对于伴随功能性偏差所产生的哪怕丝毫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都会以名为“发育迟缓”的异常行为或病态行为来施以惩罚。
儿童拥有的驱动力和成年人是不同的,成年人总是因为一些外部动机而行动,要求他付出艰苦努力和巨大牺牲,但是如果一个人要完成这一使命,他就必须从自己的童年中汲取勇气和力量。
另一方面,儿童不会因为辛苦而感到疲倦,他通过工作来成长,因此他的工作会增加他的能量。儿童从不要求减轻他的负担,而是独自坚持到底完成他的使命。他的生活就是由“成长”这种工作所组成的,因为他必须工作,否则他的生命就将枯萎死去。
如果成年人不理解这个秘密,他们就永远不会理解儿童的工作。他们会在儿童工作的过程中设置障碍,认为其他东西才能为儿童的健康成长提供帮助。他们可以为孩子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让孩子按照自己应有的方式行动。成年人感兴趣的是付出最少的努力和节省时间,因为他们更有经验,而且动作更灵敏,他们力图为儿童洗澡、穿衣、抱孩子在怀里或将孩子放在童车里,他们重新布置孩子的房间却不让孩子帮忙。
当孩子得到一点点机会时,他就会立刻大喊:“我要做这个!”但是,在我们蒙台梭利学校里拥有适合儿童需要的环境,孩子们会说:“拜托,让我自己来做吧。”这样的话揭示了他们内心的需要。
在这种充满矛盾的现象背后存在着多么发人深省的真理啊!成年人必须以这种方式帮助儿童,让他能够在这个世界上从事和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这不仅揭示出儿童的需要,而且也暴露出一个事实,儿童应该被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环境包围。这样一种环境不是为了让儿童去征服和享受,而是一种能够促进他完善各种活动的手段和工具,这个环境显然必须由理解儿童内在需要的成年人来准备。因此我们的儿童教育观念是:既不能为孩子做一切事情,也不能任由孩子处于一个完全被动的环境之中。
因此,只为儿童准备大小形状适合其需要的东西是不够的,成年人还必须接受训练才能帮助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