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白透视一般的眸子锁着那双墨绿瞳孔,“女皇真是厉害,听了自己心上人与别人甜言蜜语还能这么镇定自若,真不知是因为女皇铁石心肠,还是因为,呵,想要掩饰自己的情殇?”
她一挑眉梢,“如此,丞相大人原来是想报复当初我加诸在你身上的情伤?”
原是她也震惊的,半路被温郁白截下不说,还让他用着那么奇怪的镜子在自己身上寻出白月的妖气,然后将白月的行踪锁定,她早就知晓白月定是去了东塍国,只是没想他却这么着急,呵,可笑,他的甜言蜜语还真是毒害不少人呢。
“瞧你无所谓的样子,看来,比起爱这个字眼,你的心里更充满了怨恨。”温郁白毫不避讳的撩起她的裙摆,眯眼看着她脚下那条如同一条紫色藤蔓的毒蛇。
“恨这个字眼太过沉重,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写的。”她扪心自问,恨么?应该不恨的,只怪自己心志不坚定才会被他蛊惑,只因为自己还不够狡猾才会被他欺骗,“比起丞相大人无私的情,我这么点情殇又算得了什么?”
比起得到过幸福过,却总比没有得到过强些,况且,明明自己爱的人每日在自己眼前却碰不得爱不得,连爱都不能爱,连抓都不能抓,如此淤积在心里深处,该是怎样的痛苦压抑?
郁白一怔,随即抚掌而笑,“你还是和当初一样,半点不饶人,句句直戳别人的痛点,哼,我若帮你解去脚上的束缚,你会用什么报答我?”
“我身上难道还有你可以利用的东西?呵,自然是悉听尊便。”
她不得不赞叹这几个男人的手段,不但一个比一个狠,还一个比一个会藏拙,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断袖丞相又是哪方妖孽?
“女皇未免镇定的过了头,如果别人看到我用术法定是吓得晕厥,倒是你的面不改色真让我有点自惭形秽了。”
在她这个凡人面前他总是差强人意,无论是城府还是情感,亦或是谋略,虽然将她截来是有目的,但看到她的神情时,他才知道她是故意让自己劫走的。
这个女人每每都让他这么被动,总让他觉得自己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他会心服口服,可这个女人却总是会无端挑起他内心的不满和怒火,而且,还十分轻易。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你会信么?”
这次她的确所言非虚,她生平第一次看见别人在自己的面前施法却只是惊讶了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好像这样的事情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空中,四目相对,他随之一愣,故而,仰天一笑,“怎会不信?不过,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我和爵是什么背景?”
她摇了摇头,现下想想,好奇心这个东西真的会害死猫,若不是好奇心她就不会和南宫洛打那个赌,如果不是好奇心她就不会故意顺应白月而伴随在侧,如果不是好奇心,她也不会爱上那个玥宫的月亮……
归根究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好奇的始因才会让她越来越泥足深陷。
“即使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们定是为了阻止他们而来,既然你们与他们相反,那么你们自然是……”,她伸着食指往上方一指。
温郁白眼中闪过的一抹赞赏,“你还是这么聪明,洞悉力真是可怕,连我都要自叹弗如。”
没有任何法术的女人不但知道妖魔的存在,还自若的想要与他们搏击,这样的气魄可不是什么凡人都能够有的。
“原也从未想过这些,毕竟,我们凡人只有一颗凡心,思想自然不可能越界,直到上次快活林的那头神兽力抜让我分析出了两种可能,第一,来的定是知晓力抜力量的妖魔鬼魅,显是想要夺之,第二,有些人不来并不代表什么都不明白,或许,不知者或是凡人,但,也不能排除知道即使拥有了力抜却又毫无用处之人,更何况,去了,还会让那些妖孽怀疑身份,排除诸多人物,便也只剩你温郁白了。”
“好一个面面俱到的分析,好一个精彩纷呈的推理,很不错!”
“过奖。”
“下一步,你想如何?”
“我既然能想到这些,你觉得,姬冥夜会不知道?”
温郁白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姬冥夜或许开始是怀疑的,但是,他却借了她和南宫洛的手更加证实了对温郁白的怀疑,到如今他却不动声色潜在深宫之中,只能说明,他在等,在等一个时机的到来。
温郁白沉吟了片刻,一敲桌面道:“看来,这次太过顺利的计策显然是他故意而为之的。”
丝芜眉尖一挑,“果然,那些绘声绘色的昏君禁忌传言是你放出来的,可惜,如果他真是个一国之君的凡人或许会忌讳,一朝他得了整个天下,还怕你这些可笑的舆/论不成?”
她不得不赞叹姬冥夜的一手好棋,而她只是他手上那一颗小小的马前卒,一颗不但可以用来除掉或者试探温郁白的炮灰棋,更是一颗足以挑起东塍南辕两国战火的炮火棋,无论她这颗棋子怎么走,他都了如指掌!
无论她这颗棋子能造出怎样一个结果,他都是赢家!
很显然,她这颗棋子算是发挥到了最大的效应,东塍南辕这场大战,势在必行,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温郁白有些懊恼的将杯中酒一口仰尽,“南辕国这次必输无疑!”
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南宫说过,人终究胜不了妖,这次,我是真信了。”
从他们的赌局知道他们非人类的结果时,一切的输赢其实早成定局,而他们只能无力的看着结果的来临。
“那么,南宫洛可有与你说过,九月九,九星连珠。”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他怎会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妖与魔联手,不但是他们凡人只能成炮灰,而他们这些神仙也会是坐等灭顶之灾。
她摇头道:“上策已是化了灰烬,南宫的下策并没有留下多余的话,九星连珠,到底,会发生什么?”
“九星连珠九万九千九百年才出现一次,而它的出现就会引出九龙精魄,这方精魄,才是他们争夺的真正目的,一旦得了九龙精魄,那么六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远古不可探寻的神界就会被他们寻得,因为,拥有九龙精魄者不但会得到神的力量,还会开启神界之门,而仙界一直受着神的庇护,到时,妖魔摧毁仙界,就易如反掌了。”
听他如是说,她脑中的混沌越发清明,所有的为什么都已经迎刃而解。
她一扯嘴角,“难怪,以往的历史是很少谈及妖魔鬼怪之说,到了我们这朝却发生了诸多奇事,原来是时间的诱惑,这么说来,若是他们得了精魄,不但你们仙界会被毁灭,只怕我们这些如蜉蝣蝼蚁的凡人也会死无葬身之地罢。”
这样的结果比她想象的更要可怕得多,她还以为他们只是贪恋人界那种登高一呼睥睨江山的感觉,只把这一切当作闲暇时的无聊游戏,却不想,竟只是为了摧毁整个世界,他们的野心已经大到超出了她能思考的范围,也已经超出她能承载的界限。
温郁白点头,若是换了别人听他一通话定以为他是个疯子,可她镇定如斯不说,还把结果看的这般通透,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她并非一介凡人而已。
她咬了咬唇,定了定心神道:“如果,我说如果,能有办法破坏的话……”。
郁白一惊,“不行!神迹的出现是洗礼人仙两界的历代重要过程,若是破坏的话,恐怕,会生灵涂炭……”,语顿,他竟也有些犹豫起来。
她蹙眉反问,“你说,生灵涂炭,和让他们得到九龙精魄的结果比起来,哪个结局更坏?”
毁灭,她不能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化成灰烬,这个江山,曾经有她呕心沥血的付出,她的子民还没有走出战争,还没有迎来平静的幸福就这么死去,那么,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不公平!
他脱口而出,犹豫不决道:“自然是六界的平衡被破,到时候,何止是人界,只怕所有的生灵都会……”。
她立即打断他的犹豫,“那么,我们别无选择,你趁早安排我进宫,只怕,姬冥夜要对你动手了,捅破你与他的窗户纸,在所难免。”
他拧了眉,“你不过是凡人,你去就等于……”。
绿瞳睨视他,“的确等于送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一直被他操控在手掌之中,就因为我不过是个凡人,所以他很放心,反之,正因为他太放心,我才能有机可趁。”
“可是……”,若是让爵知道是他亲手把她推向姬冥夜的深渊里,爵肯定会恨他的罢?
“我当为何做事一向果断的温丞相突然变得这般温吞,原来,是怕被自己所爱之人而憎恨么?”瞥见他眼中恼火里揉杂的失落,她心里,也越发是难受的很。
从来没想过,有像殷爵这样的男子爱她会爱的那么执着,会那么不惜牺牲一切,可是,她,何德何能?
温郁白咬牙道:“你很得意吧?”
他等了几万年的男人居然爱上了别人,而这个人,却不过与他们而言,是个昙花一现的凡人,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如此讨厌眼前这个女人,还是,还是那么的嫉妒她……
瞧着他的表情,她嗤笑道:“不用嫉妒的这么明显,我不过区区几十年寿命,或者,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也不一定,他会很快忘记我的,而你,还是早些同他表明才好,若是等到他又爱上别人,只怕你连哭都找不着调了!”
“你!”
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口是一个全身冒着黑色怨气的冷酷男子,“郁白,别动她!”
因为听到房间里的争吵和响动,殷爵才不放心的冲了进来。
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了她,他定不会让人再伤她半点!
丝芜无奈的朝身旁的郁白耸了耸肩,“如何,我看你还是快些准备吧。”
郁白恨恨的瞪她一眼,“当然!”
他愤愤想着,她这个瘟神,送走的越快越好,巴不得马上立刻就在他们的眼前消失!
殷爵看向大步流星而去的温郁白,有些纳闷的想要开口询问丝芜原因,可话到嘴边却被她那双绿瞳凝视的神情愣是给咽了下去。
“爵大哥,能背我出去看河灯么?”她粲然一笑,露出两颊浅浅的梨涡。
他看着她脚上已经被法术封住却不能拔除的毒蛇,眼露心疼道:“好。”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戌时一刻,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闹街上的行人也是越来越多,已至中秋的关系,这里的庙会都如火如荼的操办了起来。
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群,她伏在他的肩上笑了笑,“爵大哥,你看,那盏花灯真是漂亮,可以买给我么?”
爵点了点头,背着她便走向了那个卖花灯的摊位。
“老伯,这个花灯怎么卖的?”她指了指最中央的那盏画有绿色蘅芜藤蔓的花灯。
老伯摸了摸胡子,笑的一脸慈祥,“你若是能对上那上头的诗,就送与你。”
“哦?我且看看。”
殷爵了然的放下她,用手搀扶她靠近了那盏灯火,柔声道:“小心点。”
她点了点头,冲他一笑,“无碍无碍,爵大哥真把我当成孱弱女子了,呵呵。”
他笑了笑,撇开了脸不看她,她那双眼睛的魔力总会让他无端失神。
“一箫未尽见残秋,枯荷零落凄雨后。冷风又催稀疏叶,依依难舍别枝头。”她抚掌一笑:“好诗!不知老伯要我如何对?”
明显这是一首已经完结的诗,若说对出下句,显是戏弄于她。
老伯点头笑道:“若是姑娘吟出比这首意境更高,却意思相等的诗句,这灯,就送与姑娘。”
她沉吟一会,才道:“一枕清霜梦晚秋,凭窗闲观南岸柳。莲花座前佛心柔,夜敲木鱼经声稠……”。
旁观的几个人拍手叫好,老伯老神在在的捋弄着花白的胡须,冲她笑的深意盎然,“姑娘这首诗是何方出处?”
她摇了摇头,笑靥柔和,“只是一时兴起之作,并无出处。”
“好,果然,你从来都未忘本呐……”,老伯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花灯递于她。
丝芜有些莫名的看向他,欲想开口问个究竟,老伯却是只是摆了摆手,还不停的收起了摊。
她与殷爵对视一眼,他也只是摇头,看来,这个老伯除了行为和话语有些怪异,倒并无什么不妥的地方。
“我们去景澄湖看河灯吧。”她拉了拉殷爵的衣角。
他微微一愣,盯着那只扯着自己衣角的小手,不知怎的,一时间,竟觉得心被什么充盈的要满出来似的。
她趴上了他宽阔温暖的背,心里本来的酸痛与忐忑慢慢的沉淀了下来,仿佛,即使接下去要面对的是她从未有过的,她现在的胆怯也开始缓缓褪去。
感觉到背脊被她冰凉的轮廓贴上,让他不自禁的垂首掩去脸上浮起的绯红,他轻咳一声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靠在背上的小脑袋只是摇了摇。
他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很多事情即使她不说,他也是能猜晓几分的,只是,如果她选择不说,自然,她有她不说的理由,他应是尊重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挤出了拥挤的人流,呼吸一下子要顺畅了许多。
站在人满为患的河岸上,放眼望去,并不湍急粼粼河水中不但倒影着岸上形形色色的人脸和夜景,上面还漂浮着各形各色的河灯,当属荷花河灯是最多的。
他找了个人烟稀少的空地放下背上的她,“可喜欢?”
他环视一周,见人们脸上都充斥着比河灯还要温暖的笑容,他也如同被感染了似的冲她回眸一笑。
从未想过,回眸一笑百媚生这句话也是可以用在男子身上的,他这种刚毅纯粹的美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所以,这样的笑很容易感染周身的人。
她展颜莞尔,“爵大哥,你应该多笑笑的!”
被她毫不掩饰的直白,反弄的他有些张口结舌,“我……我……”。
如果能够,他可以说,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会笑么?
两人站在靠河水很近的沿岸,她蓦然蹲下身,纤纤的小手掬起一捧微凉的河水,在月下的水色泛着斑驳的银光,从她指缝间悉悉索索的淌了出来,似如流泄了一河的银色琉璃。
水面上那盏盏红翠的河灯从她的身侧滑过,远处瞧了,会让人错觉的以为她是出水的莲仙。
殷爵递给她选好的墨色纸张,不到片刻光景,丝芜的手上赧然折出了一只精致玲珑的墨色莲花灯。
她清婉一笑,点燃了灯芯,便将花灯滑入了水中,小手拍打着水面,希望它可以将她的愿望快些传达到河神那里。
殷爵眼神有些闪躲的撇开了头去,“你,许了什么愿?”
不知是因为那些灯火倒影在他脸上的关系,还是因为适才背她有些劳累,她睨向他时,竟发现了他冷毅的脸上飘了一抹疑红,她掩嘴一笑,“竟不想,爵大哥还有如此可爱的时候,当真有趣……”。
他握拳在唇畔轻咳了几声,脸色更是如同灌了不少女儿红一般迷醉绯红,“你,你莫要扯开了话,不愿说便也罢了……”。
她斜他一眼,“怎会呢?只是,若是愿望说了出来,就会不灵验了不是?”
他略微沉思,“你说的倒也……”。
不料,他话还未说完,河面突的砰然一记爆破声贯耳,吓得本是意兴阑珊的众人纷纷掩耳四下逃窜!
随着这声声如猛兽的嘶吼之声传来,河岸也被震的动荡迭起,尤其是站在接近水边的看客纷纷跌入了水中。
殷爵心下一沉,立刻伸手欲将她拦腰抱起,却不想,手还未触及到她,脚下却无端裂开了碗大的裂缝!
腿脚不便的丝芜本就因这震动跌坐在了草地上,镇静的她立即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哪想他那袍子脆弱的紧,立马就撕裂开了去!
电光火石间,就在她拽住的同一时刻,裂缝已是大的如同怪兽的大嘴,她只感觉脚下瞬间踩空!
坠下的那一刻,她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全身冰凉透骨,耳边只听见了殷爵的怒喝声,可,他的声音却像耳畔那水流声一样,缓缓地,越来越远。
“沫儿!!”殷爵的手依旧还保持着欲想抓住她柔荑那一瞬间的紧握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