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等芜邪回答,那厢的白羽已是冷笑连连,“修罗王好演技,竟然想假冒她人博取同情以便逃生,为了活命,你可真是不择手段了呢!”
闻言,厥隐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白羽,这才恍然大悟似的,立时只觉心中有一股灼热难耐的怒火上窜,手中的剑更是毫不犹豫的架在了芜邪的脖子上,居高临下的冷酷表情充满了厌憎,“沫儿岂是你这等无耻小人可以假冒的?!”
看着厥隐冷酷的将剑横在了芜邪的脖子上,白羽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幸而他忍住了极力反驳的愤怒,不然只会引起厥隐的怀疑,反而,他越是这般镇定,越是将话说的棱模两可,厥隐会对他将信将疑!
说到底,他太了解厥了,厥有多聪慧多疑,也只有他这个与他一起长大一起同生共死的自己才明白,哼,她芜邪怎能及的上,又怎能相提并论?!
思及此,他扬起了怜悯的笑容看向了芜邪,他现在就是让她好好尝尝,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芜邪垂了头,不再望着蔑视她的厥隐,手,抚上了只剩冰冷白骨的脸颊,声音像被谁撕碎过,“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编织的美梦吗?玥夕如是,白月如是,若儿如是,温郁白如是,南宫洛如是,就连曾说过,要用性命保护沫儿的爵大哥也如是了么?”
完好的左颊滑下一滴血色的晶莹,折射着厥隐慌乱的倒影。
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忘我的说着,“三生十世的记忆,就像泡沫一样脆弱的弹指可破,如果可以,我多不想将记忆拾回,只需留着现在的记忆,只需记得哥哥的惨死,只需记得母后的惨死,只需记得背负冥界的一切,往事既然这么易碎,那为什么老天还要开这样可笑的玩笑?!我知道,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我不想做爵大哥的绊脚石,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说着,她已渐渐抽出倒插在地的碧落横在了脖颈上,嘴角摸出一丝清澈的笑容,“若能再有一世,我只愿做恣意江湖的巫沫,这便是我与爵大哥在景澄湖畔放河灯时,许下的心愿……”。
话音一落,她双睫一闭,手中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她长颈的半边肌理,当剑刃无情的就要割断血管时,一只大手用力的握住了剑锋,利刃割进了她的每一根手指和掌心,鲜血宛如攀附在墨剑上的血色藤蔓,黑红如此分明,刺痛人心。
芜邪惊愕的抬头望着他,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有喜悦,有不忍,有难舍,最终只被一抹决绝吞噬,语气近乎哀求,“放手,放手吧,我是罪有应得的……”。
厥隐微微一窒,头却摇如浪鼓,握着碧落的手掌反而力道更大,剑刃已是切进肌理,几欲要将骨头都切了断,他却好似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琥珀的瞳孔只知一味的凝视她,“不要,我不会放手,再也不会!”
话到末尾,他的另一手已抚上了她的白骨面颊,凉冷的触感揪痛着他的心,语中似有哽咽,“我依然是你的爵大哥,永远都是在暗牢中护你的爵大哥,永远都是在床前守着你的爵大哥,永远都是在拥挤人群里背着你的爵大哥,永远都是在景澄湖畔与你放河灯的爵大哥,从未,变过……”。
言及至此,他缓缓蹲下了身,靠近她,沁凉的唇吻在了她白骨的面颊上,久久,没有再动。
剑,无声的滑落,却在碰地的刹那间,响起万般清脆。
血红的泪珠溅在了剑身之上,打湿了剑身,滋润了他残留的鲜红,再与那鲜血,融为一体。
“爵大哥……”,她霍地倒进了他的怀里,像是寻到了遗失许久的港湾,再也不堪重负,卸去了所有包袱,只为贪恋他这唯有的温暖,闭上了双眼。
厥隐却是惊慌失措的晃了晃她的双肩,“沫儿,沫儿你怎么了?!”
她的面容即使万般悚然,但在这一刻,却端的是万般纯瑕,万般的沉静,那嘴角噙着的微笑,无不说明了她的满足,只是,她却再没有被这样焦急的呼唤惊醒,熟睡的,像是沉睡多年的腐骨。
厥隐惊慌失措的抱起了她,疯狂的迅速化身成星,落入了凡尘。
看着他迅速融入黑夜的残影,白羽怔了很久,直到星宿归来,直到晨光破晓,直到阳光灼痛了他的眼,方才渐渐苏醒。
白如薄纸的唇宛如昙花初绽,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苦涩。
爵,你终究为了这个女人抛却了你本该履行的一切,那么,我是否为了你,也该抛却一切了呢?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十年,弹指间的流年,多少物是人非,多少如沙记忆,但是,它们究竟有没有悄然溜走,亦或是,抓的用力了,就能永远抓牢了?
这个答案,谁也不知。
也许是,也许不是,好比今晚皎洁的月,阴晴圆缺,反复不定,正如,那个人吧?
“呵,又想起你了呢,月浅。”望着窗前挥洒在那盆蝴蝶兰上的月光,她笑的却是无穷的清冽,好似她记起的,言及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纵然这个人曾经占据了她全部的心,但,当心没有的时候,便也什么都没有了,空余的,只剩下空洞的记忆。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遭遇,忆起一样的人,但很多东西,却都不一样了,真是可笑。
门,被一双沉稳有力却又小心翼翼的手推了开,干净的月光洒在他伟岸高大的背影上,添了几许圣洁的英挺,添了几分柔和的冷俊。
他双手如捧珍宝似的端着黑檀木雕花的托盘,踩着微不可闻的步伐走了进来,透明琉璃珠帘随着碰撞出凌乱的脆音被挑了开,显出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刚毅轮廓。
安静的坐在床沿上的芜邪斜了他一眼,有些责怪的嗔道:“爵大哥也真是的,都已经掌灯是分了,还不歇着,莫不是就这么想见我一面不成?”
厥隐闻言,有些尴尬的垂下了头,掩去了正好爬上颊上的红晕,端着托盘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生生把指骨逼出了几分青白,讷讷道:“我,我只是……”。
芜邪见他赧然成了那个模样,嘴角扬着得逞的弯度,扑嗤一声,笑了起来,“爵大哥真是不禁逗弄!呵呵……”。
厥隐微微一讶,蓦地便缓了刚才的尴尬神色,欲想抬头斥责她,却见灯火阑珊下的她眉角微翘,眸光潋滟,长睫半眯,丹唇轻勾,颊浮梨涡,美艳不可方物,听着她天籁般的笑音,心头更是软糯的不像了话,到了嘴边的责语,不自禁的悄悄咽了下去。
蓦然间,他的心头忽闪出一个念头,若是这样的画面能够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只是……
敛了无数心思,他佯怒的轻哼了一声,将托盘放在了桌上,便自顾坐在了椅子上,没有再朝她的靠近。
芜邪浅浅笑着,也没有再戏弄他,只是眼睛却落在了他放在桌上的托盘,眼珠一转,慧黠的问道:“爵大哥这么晚了来瞧我,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给我吧?让我猜猜,会是什么呢?”
厥隐见她粉颊带着轻快惬意的笑靥,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猜猜,猜错了,可是要受罚的。”
芜邪睨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泰然,定是觉得她不会猜到,便晃着腕上他送的那串绿色琉璃制成的四叶草手串笑得有些狡猾,“爵大哥昨儿才送了我手串,前儿送了我暖玉笙箫,大前日还送了我霞影罗裙,想来,这世间的包诶都被你网罗到了我这儿,想必今日的好宝贝定是别出心裁的,对否?”话到此处,她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厥隐被她这般话中有话的揶揄语气弄的很是啼笑皆非,只得故作神秘的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看,到底会是个什么别出心裁的物件?”
芜邪眨了眨眼睛,托着下颌,做沉思状,“唔,托盘那么小,定然装不下什么大的物件,而且,嘿嘿,在你进来的那一瞬,可是有风吹进来的,偏生好巧不巧,把那好宝贝的香味给顺了进来,所以,我敢断言,那盘中是一碗我垂涎了许久的吃食!”
厥隐哈哈一笑,心情很是愉悦的端着木盘走了进来,将盘中的玉碗递到了她的面前,一手很是宠溺的揉了揉她额前的头发,样子很是大方慷慨道:“既然猜对了,那便赏你吃了罢!”
她也半点不客气,夺了盘子接了碗盖,不想,一阵腾起的薄雾险些湿了她的长睫,闻着碗中飘出的清香,看着碗中晶莹润泽的乳白米粥,却沉默了。
这个味道,这个色泽,或许被她遗忘了许久,但,当她再一次看见时,也许,她会再也不会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