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284~364),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句容(今江苏句容县)人。出身于官僚家庭,早年曾一度参战镇压农民起义,但为时很短,后来则悲观厌世,隐居于广东罗浮山中,专事炼丹制药及文学著述,直至终年。
葛洪编著医书,先成《玉函方》(《晋书·葛洪传》作“金匮药方”)100卷。此书已佚,内容不得详知,但以篇幅之宏大,便知其为集医疗经验之大成的巨著了。葛洪在《抱朴子》中说:“余所撰百卷,名曰玉函方,皆分别病名,以类相续,……众急之病,无不毕备,家有此方,可不用药。”据此亦足见其详全赅备。然而,卷帙浩繁,不便携带,率急之际,难于速寻,所以葛洪又仿前人作“备急方”的体例,采《玉函方》之要约精华,编成《肘后救卒方》3卷(一名《肘后备急方》)。“肘后”二字,言可挂于臂肘,喻其携带方便,而书名《肘后备急方》,则与现代所说的“急救手册”甚为相似。正由于为救急而作,所以书中选方务求简、验,用药亦多择易得、廉价之晶,尤宜于穷乡贫户急病所用。如此全以病者为虑,精神委实可嘉。
《肘后备急方》虽然是一部手册性质的医著,但其内容总结了我国晋以来医疗发展方面许多先进成就,有的还是十分突出的。例如急性传染病的记述,包括现在所说的多种流行性传染病、疟疾、痢疾、狂犬病、结核病、丹毒、恙虫病等等。其中关于天花如何传入中国以及流行情况、症状的描述尤为详尽,他说:近年来有一种疾病流行,先在头面,后及全身发出疮,很快蔓延。形状很象火疮。疮头上有白浆,流出来后很快又产小脓浆。不及时治疗,重症者多死。治好了以后,有瘢痕呈紫黑色,要一年才会消退。这是一种恶毒之气引起的。大家都说是在永嘉四年(310)此病从西方向东方流传过来的,很快传遍全国。建武中(301)在南阳俘虏中发现此疮,于是又叫“虏疮”。这就清楚地描述了天花的形态、症状、预后以及该疮不是中国原有的病种这一历史事实。
葛洪对病原体的观察是很细致的。他描述了一种沙虱病。沙虱是一种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小虫子,生活在山水间。人们用这种水洗澡,或者在阴雨天从草丛经过,这虫就会附着在人身上,并钻进皮里。用针把这种虫子挑出来,就会发现它好象疥虫,放在指甲上对着光看时才能发现它在活动。葛洪描述的沙虱病是远东特有的地方性传染病。1930年日本学者证实它是由东方立克次体引起的恙虫病。恙虫幼虫即沙虱,是该病的传染媒介。葛洪能在4世纪就对恙虫病症状及病原媒介物作出这样科学而细致的记述,是令人赞叹的。据考证,《肘后备急方》所记载的一种由水中毒虫引起的病症,类似于现代所说的血吸虫病。该书对脚气病症状的记述也十分详细,并指出应该用大豆、牛乳、蜀椒、松叶等治疗,这些药物中多含有维生素B。
《肘后备急方》记载了一些很有意义的防治方法。例如他提出在被狂犬咬伤之后,把狂犬杀掉,取其脑组织敷在伤口上,以预防狂犬病的发作。虽然这种方法在操作和实际效果上也许还有些问题,但这种用同一类疾病的机体组织来防治这种病的思想,可以说是中医免疫思想的萌芽,也是中国此后首先发明人痘接种术的先声。《肘后备急方》对疟疾的种类和症状有较详细的记载,同时有30多首治疗方剂。“常山”在其中14个方中被提到,它已被现代证实确实是抗疟特效药。还有“青蒿”,也被用于治疟,并指明用该药一把,以水二升浸渍,然后绞取汁,口服。近年来,中国中医研究院中药研究所屠呦呦研究员根据这一记载,尤其是注意到使用该药不用煎煮这一事实,从青蒿中提取出了青蒿素,并证明青蒿素是一种高效、速效、低毒的新型抗疟药。这一发明被认为是抗疟史上继氯喹发现后的又一突破。这又反过来说明,在《肘后备急方》中蕴藏着许多宝贵的治疗经验。19世纪,法国生物学家巴斯德,在狂犬脑中发现了大量狂犬病毒,经分离、培养、制成了狂犬疫苗;20世纪,美国学者立克次,发现了恙虫病的病原体(命名为立克次体),继而制出疫苗用来预防恙虫病。这都晕晚于葛洪一千五六百年的事情了,如此长的时间差距,足见我国古代医学家之高明。当然,我们把两位外国学者的发明与《肘后方》的记载相提并论,并非不客观地等同其科学价值,而在于指出葛洪与两氏的指导思想具有基本的一致性,他们的科学发现具有逻辑上的先后继承关系。认识到这一点,自然会在我们感到自豪的同时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来:为什么最先自发运用免疫技术的是中国人,而现代免疫学却没能在中国诞生?这是值得深思的。
《肘后备急方》在流传过程中,经陶弘景增补为《朴厥肘后百一方》,后又经金代杨用道增补为《附广肘后备急方》,即今所流传的本子。除《肘后方》外,葛洪迩有《抱朴子》一书行世,其中内篇20卷,包括“金丹”、“仙药”,“黄白”各部分,是关于采药、炼丹、求仙的专论;外篇则讲述儒家的伦理道德以及人间世事等,可见葛洪是集医儒道于一身的人物。就某种意义而言,《抱朴子》的社会影响较《肘后方》更加广泛,因而葛洪作为医学家,似不如作为炼丹家更为人知。
在我国历史上,从矿石中发现药物可以追朔到很早。《山海经·西山经》中即有用石毒鼠的记载;到春秋时期,扁鹊已将石药区分为阳石和阴石,分别用以治疗阴证和阳证。不过当时使用石药是作为一种治疗疾病的手段,与炼丹服石是完全不同的。所谓服石,是指健康人经常服用石类药物或经过炼制的石药这一奇怪现象。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当时人们有一种怪诞的想法,认为石头是千年不变的,吃了石头就能像石头一样永存,因而统治阶级中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许多人都染有服石之癖。服石者最常服用的是“五石散”,它由石钟乳、硫磺、白石英、紫石英及赤石脂组成。因为服石后感到身热烦躁,于是服石者必须“寒衣、寒饮、寒食、寒卧”,以减轻中毒身热烦躁的反应,故“五石散”,又名“寒食散”。“寒食散”毒性发作时,使人躁动不安,赤身裸体,疯疯癫癫,伤风败俗,有的还造成种种疾病,或“舌缩入喉”或“痈疮陷背”,甚至丧命早亡,真是流弊百端,遗害无穷。秦汉以后道教勃兴,一些方术之士及道家为了迎合统治者“长生不老”的欲望,引冶炼知识为服石所用,从而产生出炼丹术来。他们把炼丹宣染为“奇术”,鼓吹能炼出“仙丹灵药”和“黄金白银”,服之可以不老,结果有不少人受骗上当。关于炼丹术,东汉魏伯阳《周易参同契》中多有记载,到了晋代,则有葛洪为集大成者。从《抱朴子》来看,葛洪炼丹的目的有二:一是炼出仙丹,服之成仙;再是炼出金银,发财致富。这都与客观规律相抵牾,决无实现之可能,所以从葛洪的初衷来看,他的炼丹活动是一无所成的。但是,他在炼丹过程中积累的冶炼经验和科学发现,却在客观上促进了化学特别是制药化学的发展。比如《抱朴子》中记载的“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就是硫化汞受热分解出水银,水银和硫磺不断加热又变成硫化汞的现象。书中还提及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这也是金属取代反应的最早记载。这些知识后来传到欧洲,为近世化学的发展起了重要的启发和促进作用,所以西方科技史界一般都承认葛洪为化学始祖。另外,葛洪在化学制药方面也做出了重大贡献,如红升丹、白降丹等常用的升、降两类中医外用药的制备方法,就是在炼丹过程中创造发明的。至今,有些中医外科医学家还有自炼外用丹药的传统。不过,由于化学合成技术的进步,稚川丹灶(晋代葛洪隐居广东罗浮山炼丹时所用之灶)红升丹、白降丹等已能化学合成。因此,外用丹药已多为合成药所代替,外科医师自炼丹药之传统也就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