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生本以为他可以接受失败,至少可以坦然面对,然而看到那条散发着寒光的铁链时,心里却还是不住的颤抖。
不要……他后悔了,锁链的存在只是不停的提醒着他可笑的处境罢了,他高估了自己……
“不够听话,又不懂得讨主人欢心,一只好狗,除了视觉与听觉要灵敏之外,还要有过鼻不忘的嗅觉。”定定地看了绮罗生一会,北狗压了压面具,走向那人,”世上每一个事物,都有他天生俱来的味道,你虽然已数多日不曾沐洗,但全身的汗臭,还是遮掩不了你天生的牡丹花香。”
绮罗生不发一语,只看着眼前人的衣角,衣服很是宽大,却遮不住浑身的力道,那衣角上,干净的连一点灰尘都不曾看到。
两人一坐一站,靠的很近,却是相对无语,一种近乎利箭的气压不断徘徊在他们身边,绮罗生有些不自在的想到,北狗怕是有些生气了。北狗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蹲下身靠近了绮罗生!狗头几乎碰到绮罗生的脸颊!
绮罗生一惊,强行忍住自己站起走人的冲动僵坐原地,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更差的吗?
倒是颇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北狗捋起绮罗生肩上的头发,缓缓将它理顺,“很香……”
“你……!!”绮罗生感觉自己所做的心理催眠,总能被他轻易打破!像这种嗅闻别人的发头发,简直、简直……
“你头发的香味更浓,而且,很顺,很香……”北狗像是被迷惑一般,身体越加靠近绮罗生,若不是绮罗生双手垂落身旁,两人就像是在交颈拥抱一般了了。
“恩……?你抖什么?”
绮罗生浑身颤抖不已,一直良好的修养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抑郁之气,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怎么了?”
怎么了?!我扇死你怎么了?!如果可以的话……
“恩?生人的味道。”
绮罗生正欲抬起的左手立时怔住。生人?难道是意琦行?!自心底涌上的激动蔓延全身,紫眸像是染上了湖面水波一般,亮了几分,可惜在看到来人是,那层水波再次被阴霾给掩盖了。
北狗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人的变化,温吞吞地抽出骨刀,但绮罗生敏锐的发现那人似乎刀气凌厉了不少。
难道来人十分棘手不成?绮罗生不由得好奇的再次打量来人,那人身着儒门衣冠,眉目却没有儒门之人的谦恭,倒是暗含了一丝张狂,看到被锁链束缚双手的绮罗生虽是一怔,倒也没有其他什么表情,那浑身的气势虽是不凡,但比之绮罗生却要差了许多,若非方才绮罗生心绪不宁,断不会没有察觉此人来临。
不像是个功力高深之人,北狗为何那般在意?
来人递出一封书信,行礼说道:“吾乃做寇才子,奉超轶主之命,送来这封书信。”
绮罗生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北狗的动作,在书信打开后敏锐的发现北狗似乎情绪有了微妙的变化,有些踌躇不定的感觉。
而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绮罗生有些目瞪口呆。北狗竟然将书信哗哗两下咬成了碎片看!这个动作……该说不愧是狗吗?可是……绮罗生看了看脸色大变的做寇才子,他实在不该随意挑衅人家啊……
“放肆!你竟敢如此藐视,我的大哥的心意!可恶!喝!”做寇才子踏步上前,手掌也是运气纳力,显然怒气不小。
“不可!”绮罗生不由得惊呼出声,老狗的实力强大,不是他能招惹的。欲阻止,却是被链锁绊住,做寇才子自是不敌伤退,这时老狗察到绮罗生动作,冷哼一声,似警告,似不满。
“离开。”北狗低喝。
而此时做寇才子却是心中愤怒更胜,见绮罗生试图劝退自己,不由心生几分好感,虽然知道此人与他有杀兄弟之仇,但都是被人设计,也算是一报还一报,江湖本就如此。连超轶主都不介意,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针对他,反而是北狗。
“虽说与主人有故,但将人当作狗,太污辱人了,我今日定要替天行道!”随即大喝一声,一掌袭来。
北狗状似随手一挥,却将掌气生生化去,看的做寇才子心中一惊,可惜此时,已无退路了。
北狗冷冷的注视着那人,“不知进退!”
挥刀而起,然而骨刀刚落至人身,却见其被锁链捆住,随后做寇才子整个人百年被铁链抛了出去,竟是绮罗生将锁链从树上扯下用于救人。
“快离开!”
绮罗生尽力将人一抛,幸而双手虽缚,功体仍在,瞬间将人抛至看不见的地方,口中微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却见北狗静默的正立于身前,狗头面具的眼神中散发着幽光,绮罗生心中一颤,正欲后退,北狗却将铁链一绕,一手困住自己,另一手横刀于自己背后,绮罗生再次被他抱在了怀中。
“做英雄有快感吗?哼!”话语不再冷漠,但是被打扰的不满,让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一丝……赌气……的孩子气感觉。错觉吧?绮罗生忍不住觑了眼前人一眼……
见绮罗生不言,北狗再次出声,却是冷漠居多:“方才那人见你受困,不见半分怜惜,随后你虽向他示好,但那份说辞,倒是更像在为自己留下退路,你是真傻还是……”收紧手臂,北狗故意压低声音,“还是……故意留他出去报信呢?”
绮罗生低眉敛唇,几番说辞在口中转来转去,却是半个字都难以吐出,该说什么呢?说“我知道”?还是“这是我欠他们的”?鉴兵台之殇,这几句话,说的清吗?
“说话!”
北狗再次收紧了手臂,两人挤在一起,绮罗生尴尬的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只好诺诺的声:“……说什么?”
“做英雄,很有快感吗?你觉得,我很喜欢杀人?”
咄咄相逼,绮罗生忍不住皱眉:“他不过是来送信的,你不满信的内容就算了,竞还将信咬破蓄意挑衅,不对在先,怎可再伤人性命?”果然还是很不舒服。
“吾将信咬破,是表示吾我已将信的内容记在心里,那人不知好歹,我不过略施小惩,好狗儿,你未免太过好心。”
哈?!绮罗生嘴角一抽,有些错愕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这个道理!“跟置气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
北狗不再言语,松开绮罗生,愤愤地拉起锁链另一端走开,“咱们该换新的游戏地点了!”
绮罗生被迫被拉着离开,但心思却偏到了一边。
将人送来的信咬碎,他以为自己是够狗吗?不对,他本来就自称老狗,不但自己当狗当得理所当然,连自己也被……
突然,绮罗生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步伐立刻顿住了。眼睛直直的盯着面前手持兽刀头戴犬帽的背影,神情简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
“怎么了?怎么停了?”北狗转身看了一眼,再次拉动铁链。
“没、没有,不小心绊了一下”说完立马跟上。
这个人,这个人……自名为狗,以骨刀为武器,他,难道是真的将自己当做狗?!也就是说,他并不以狗为耻,甚至、甚至以此为荣?!那他称我为狗,难道并不是为了折辱,反而、反而是欣赏吗?!那一留衣的死,自己的挣扎……都算什么?!但这,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绮罗生心绪早已混乱,不知不间两人已经到了最终目的地——碟杀洞。
幽暗洞穴内,冷风刺骨袭身,湿重的气息中,渗有一丝丝的诡异血腥味。
“想改变什麼,就用能力来证明吧!这个蝶杀洞,就是你新的训练场。”用真气将锁链嵌在石上,“吾将刀还你,希望三天后回来,你不会让吾失望。”说完便匆匆离去。
“诶你……”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绮罗生只能无奈叹气,随后环视了一圈洞穴,又看了看被打进石壁的铁链,用力的扯了扯,果然是毫无效果。
绮罗生背靠着大石坐下,这一连番的打击让他心力交瘁已久,若是老狗只是为痕千古报仇的话,那他或许可以以命相拼。但状况似乎又跟他想象中的有些许不同,绮罗生心里生出巨大的无力感,这简直像是一团坚硬的乱麻,让他想一刀砍断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刀……
与此同时,漂血孤岛上,一位凌云道者化光而来来到飘血孤岛,只见满地尸骨,鬼气深深。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意琦行飞身追上,然而意琦行越追越觉奇异,这人似乎有意带它往什么地方而去。
在月之画航上有人投信而来,言绮罗生就在漂血孤岛之上,可这里……毫无生息!莫不是……
“北狗,若是你敢伤他,就算是武林五大传奇之一,我意琦行与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定与你不死不休!!”
武林五大传奇之一,与东皇戚太祖、南冕超轶主、西幽欧阳堇、中狂颠不齐名。但他又北狗最为特殊,无名无姓,不知其来历背景,持骨刀呒狗利为战,常年以狗头面具遮住面目,刀法卓绝,甚至曾凭借一己之力杀尽无始暗界上千妖族,仅留下了三名活口。
想起信上所言,意琦行心中越加不安,眸光不禁又多了几分郁郁,提速飞奔,却见那人身影闯入石中,消失无踪。意琦行顿下脚步,“有此身法,看来那人果是有意引吾来此,周围更有不明妖气,人气混杂,此地极不寻常。”
这时一处光芒闪烁,吸引意琦行的目光,只见光芒下现出一图纸,於是上前取起一观“是第二张地图,‘漂血不留命,欲救绮罗生,凋亡禁决行’。不管是何险关,为兄弟,吾皆要一闯!”
而此时的绮罗生,却是在生死的刀锋上踌躇徘徊,步步杀机,步步惊心!
先是有奇异血吻刀蝶,张翅似飞刀利旋,稍有不慎便如利刃加身,顾左难顾右,即使他疯狂的挥刀阻挡,但仍是宛若陷身刀风箭雨之中,身受铐锁,刀不能尽意,转眼之间,已负伤累累了。在他终于用天月斩击退诡碟,又有数道黑影杀入!
绮罗生一惊,这些人来的诡异,但可以肯定的事绝不是北狗所派,难道……又是鬼荒地狱变所派?可是,他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可惜杀气已经来不及让他细想了!
艳刀转势,灵巧应变,绮罗生大喝一声,使出绝招,将偷袭者全数歼灭。而他自己已是浑身气力用尽,手已麻木无感,再难握住刀了……
忽然,绮罗生擦觉有人进入碟杀洞,难道是他?可是不是说三天吗?抬眼一看,却是心神巨震……
意琦行遍行孤岛,绮罗生没有找到,倒是救了一只不知道何时被埋的白色巨獒。救下巨獒后,意琦行再受指引寻至碟杀洞,刚刚踏入洞内,便有一阵刺鼻的血腥气息涌入,令他气息不由得一滞。然而等他看清血腥气息中央的人影,那人望向他的眼神已是迷蒙不清,竟让意琦行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脑中一瞬空白,喜也不得,悲也不得。
绮罗生心中酸涩不已,只能蛢命抑制住酸涩不要冲上鼻头,不要让自己哭了出来……
然而他却不知,自己此刻,若是哭出来,反倒不会让人太过担心,这般隐忍,让意琦行浑身忍不住的颤抖。
北狗!你竟敢……竟敢!那是他的兄弟!曾经风采迷人,温文尔雅的白衣沽酒,恣意从容的江山快手,不过短短数日,竟被折磨成这般模样,意琦行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恨,踉跄着走向绮罗生。
“我、我来带你回去了!”
绮罗生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突然往后缩了回去,苦笑着回道:“哈哈……至少你没事了……”
绮罗生,你可知你的笑有多苦?意琦行心中的愤恨再度覆盖全身,却是不得不冷静下来,他不能、不能再让绮罗生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
“都没事了!没事了!”伸出手,意琦行想拉住他,却被那人腕上的东西刺穿了双眼,直刺刀心底,让他痛到不行,深吸口气,意琦行踌躇长剑,“绮罗生,来,咱们回去。”
挥刀贯气,他欲斩断铁链,哪曾想那铁链竟连一丝伤痕都为出现,意琦行不甘心的再砍了几剑,仍是毫无效果,不愿再在这上面磨蹭,意琦行拉着铁链牵著绮罗生的手就要走,然而绮罗生却一动不动。
“你没事就好,我不回去。”挣开手,但眼神却不曾从铁链上移开目光。
“为什麼?!”意琦行不解!
“我现在……还回的去吗?”说完晃了晃铁链。意琦行顿时哽住,张口欲言,却听得吠声响起,洞外老狗猖狂的笑直穿耳膜!
见是老狗回返,绮罗生不由大急,意琦行功体未复,又想起先事老狗曾说若有人找他,便要以命相抵之言,更加不知所措,只能不断推搡着意琦行:“你快走!”谁料意琦行却是逞强不动。
“走?我有准许吗?”
北狗怒气直升,遍寻小蜜桃不得,本就积了三分怨气,回来又见有人要拐走自己另一只狗儿,怨气升至七分,再看到绮罗生如此担忧他人,更是徒生了五分怨念!十二分的怨念,这个意琦行,今日便留于此罢!
“吾要带绮罗生走!”意琦行心知自己身体状况,但他觉不能让自己的兄弟在这里受人践踏!
“哈哈哈……你死定了!”老狗浑身气势一变,气息骤冷,似是被人触发了致命杀机!
骨刀杀起,春秋迎战!刀剑初一交手,意琦行便知自己定是不敌,但是……
“不可!”绮罗生大声惊呼!
然而二人战至一处,早已无暇顾及他人。刀剑无眼,充满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北狗刀法快的诡异,可以看到行迹,却捕捉不到刀影,意琦行本是重伤未愈,一时难以抵挡,登时负伤!
“呃……!!”
“北仔尾了~~”北狗欲以最后一招终结战局,绮罗生已有几分了解老狗规矩,惊慌失措之下,竟是直奔意琦行,张口便咬!
“啊?你?!!”骇人一幕,冲击意琦行,满目,只能空白以应,这一刻,分不清痛楚,究竟是伤处,还是心处!
见意琦行还不走,绮罗生急了,再次上前咬,老狗见状,收刀上前拉锁链,将绮罗生拉至身前。
“哎呀,好狗儿,不能乱咬人,你快走。”北狗满心怒意与杀意,好似被清风吹散一般,被这一幕冲散的一分不剩,反而还有几分高兴,好狗儿终于知道维护主人了~
看着手臂上的血迹,意琦行一时有些恍惚,绮罗生……扮狗在救自己吗?用这种方式……哈哈哈……罢了,无用之辈,如今已是难挽败局……
意琦行心中染着万分悲凉,嘴唇几张,却是只字难言,只能无奈地转身,怔楞的,迷茫的,满含悲痛的转身。
兄弟,原谅我……
绮罗生心中也是愧疚不已,但他愿意相信意琦行,绝代天骄之心胸,即便迈入一时的深渊,也能勇敢的踏剑冲霄!
“等一下,这些银两你拿去看医生,处理伤口吧!”
意琦行听到老狗此言,倏然转身,却发现老狗周身气息不变,不似有嘲笑之意,心中不解,盯着老狗沉吟片刻,本想扭头离开的步伐登时一转,接过钱袋离开。
这上面的气息,或许……有机可乘!
眼见道者离开,北狗也拉过绮罗生,却是往相反方向而去。
“好狗儿懂得为主人出头,这是好事,但千万不能乱咬人,知道吗?人的身上病菌最多。走,我带你到其他的地方。”北狗也拉过绮罗生反方向向洞外走去。
观察已久,绮罗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恐怕他之前猜想是对的了,这个人,不,这只狗,该说他不懂世事,行事异于常人吗?那一留衣的死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绮罗生心中屈辱感已去大半,只道自己是个倒霉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误的人,哈!这世上能有几人有他如此好的运气……
当真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