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早起来,与吴氏相见了,对吴氏道:“今日是斋坛第三日了。小道有法术摄召,可以致得尊夫亡魂来与娘子相会一番。娘子心下如何?”吴氏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只不知法师如何作用?”知观道:“须用白绢作一条桥在孝堂中,小道摄召亡魂,渡桥来相会。却是只好留一个亲人守着。人多了,阳气盛,便不得来。又须关着孝堂,勿令人窥视,泄了天机。”吴氏道:“亲人只有我与小儿两人。儿子小,不晓得甚么,就会他父亲也无干。奴家须是要会丈夫一面。待奴家在孝堂守着,看法师作用罢。”知观道:“如此最妙。”吴氏到里边箱子里,取出白绢一匹与知观。知观接绢在手,叫吴氏扯了一头,他扯了一头。量来量去,东折西折,只管与吴氏调眼色。交着手时,便轻轻把指头弹着手腕,吴氏也不做声。知观又指拨把枱桌搭成一桥,恰好把孝堂路径塞住,外边就看帘里边不着了。
知观出来分付两个道童道:“我闭着孝堂,召请亡魂。你两个须守着门,不可使外人窥看,破了法术。”两人心照,应声:“晓得了。”
吴氏也分付儿子与丫鬟道:“法师召请亡魂与我相会,要秘密寂静。你们只在房里,不可出来啰唣!”那儿子达生见说召得父亲魂,口里嚷道:“我也要见见爹爹。”吴氏道:“我的儿,法师说:‘生人多了,阳气盛,召请不来。’故此只好你母亲一个守灵。你要看不打紧,万一为此召不来,空成画饼。且等这番果然召得爹爹来,以后却教你相见便是。”吴氏心里也晓得知观必定是托故,有此蹊跷,把甜言美语稳住儿子,又寻好些果子与了他。把丫鬟同他反关住在房里了,出来进孝堂内坐着。
知观扑地把两扇门拴上了,假意把令牌在桌上敲了两敲,口里不知念了些甚么,笑嘻嘻对吴氏道:“请娘子魂床上坐着,只有一件:亡魂虽召得来,却不过依稀影响,似梦里一般,与娘子无益。”吴氏道:“但愿亡魂会面,一叙苦情,论甚有益无益!”知观道:“只好会面,不能勾与娘子重叙平日被窝的欢乐,所以说道无益。”吴氏道:“法师又来了。一个亡魂,只指望见见也勾了,如何说到此话?”知观道:“我有本事弄得来与娘子重欢重乐。”吴氏失惊道:“那有这事?”知观道:“魂是空虚的,摄来附在小道身上,便好与娘子同欢乐了。”吴氏道:“亡魂是亡魂,法师是法师,这事如何替得?”知观道:“从来我们有这家法术,多少亡魂来附体相会的。”吴氏道:“却怎生好干这事?”知观道:“若有一些不像尊夫,凭娘子以后不信罢了。”吴氏骂道:“好巧言的贼道,到会脱骗人!”知观便走去一把抱定,搀倒在魂床上,笑道:“我且权做尊夫一做。”
吴氏此时已被引动了兴,两个就在魂床上面弄将起来:
一个玄门聪俊,少尝闺阁家风;一个空室娇姿,近旷衾裯事业。风雷号令,变做了握雨携云;冰蘖贞操,翻成了残花破蕊。满堂圣像,本属虚无;一脉亡魂,还归冥漠。噙着的,呼吸元精而不歇;耨着的,出入玄牝以无休。寂寂朝真,独鸟来时丹路滑;殷殷慕道,百花深处一僧归。个中味,真夸羡,玄之又玄;色里身,不耐烦,寡之又寡。
两个云雨才罢,真正弄得心满意尽。知观对吴氏道:“比尊夫手段有差池否?”吴氏啐了一口道:“贼禽兽!羞答答的,只管提起这话做甚!”知观才谢道:“多承娘子不弃,小道粉身难报。”吴氏道:“我既被你哄了,如今只要相处得情长则个。”知观道:“我和你须认了姑舅兄妹,才好两下往来,瞒得众人过。”吴氏道:“这也有理。”知观道:“娘子今年尊庚?”吴氏道:“二十六岁了。”知观道:“小道长一岁,叨认做你的哥哥罢。我有道理。”
爬起来,又把令牌敲了两敲,把门开了。对着两个道童道:“方才召请亡魂来,元来主人娘子是我的表妹,一向不晓得,到是亡魂明白说出来的。问了详细,果然是。而今是至亲的。”道童笑嘻嘻道:“自然是至亲了。”吴氏也叫儿子出来,把适才道士捣鬼的说话,也如此学与儿子听了,道:“这是你父亲说的。你可过来认了舅舅。”那儿子小,晓得甚么好歹?此后依话只叫舅舅。
从此,日日推说召魂,就弄这事。晚问吴氏出来,道士进来,只把孝堂魂床为交欢之处,一发亲密了。那儿子但听说召魂,便道要见爹爹。只哄他道:“你是阳人,见不得的。”儿子只得也罢了,心里却未免有些疑心道:“如何只却了我?”
到了七昼夜,坛事已完,百日孝满。吴氏谢了他师徒三众,收了道场,暗地约了相会之期,且瞒生眼,到观去了。吴氏就把儿子送在义学堂中先生处,仍旧去读书,早晨出去,晚上回来。吴氏日里自有两个道童常来通信。或是知观自来,只等晚间儿子睡了,便开门放进来,恣行淫乐。只有丫鬟晓得风声,已自买嘱定了。如此三年,竟无间阻,不题。
且说刘达生年纪渐渐大了,情窦已开,这事情也有些落在眼里了。他少年聪慧,知书达礼,晓得母亲有这些手脚,心中常是忧闷,不敢说破。一日在书房里,有同伴里头戏谑,称他是“小道士”,他脸儿通红,走回家来对母亲道:“有句话对娘说。这个舅舅不要他上门罢,有人叫儿子做‘小道士’,须是被人笑话。”吴氏见说罢,两点红直从耳根背后透到满脸,把儿子凿了两个栗暴道:“小孩子不知事!舅舅须是你娘的哥哥,就往来,谁人管得?那个天杀的对你讲这话?等娘寻着他,骂他一个不歇!”达生道:“前年未做道场时,不曾见说有这个舅舅,就果是舅舅。娘只是与他兄妹相处,外人如何有得说话?”吴氏见道着真话。大怒道:“好儿子!几口气养得你这等大,你听了外人的说话,嘲拨母亲,养这忤逆的做甚!”反敲台拍凳哭将起来。达生慌了,跪在娘面前道:“是儿子不是了,娘饶恕则个!”吴氏见他讨饶,便住了哭道:“今后切不要听人乱话。”达生忍气吞声,不敢再说。心里想道:“我娘如此口强,须是捉破了他,方得杜绝。我且冷眼张他则个。”
一夜人静后,达生在娘房里睡了一觉,醒来只听得房门响,似有人走了出去的模样。他是有心的,轻轻披了衣裳,走起来张着,只见房门开了,料道是娘又去做歹勾当了。转身到娘床里一摸,果然不见了娘。他也不出来寻,心生一计,就把房门闩好,又掇张凳子顶住了,自上床去睡觉。
元来,是夜吴氏正约了知观黄昏后来。堂中灵座已除,专为要做这勾当,床仍铺着。这所在反加些围屏,围得紧簇。知观先在里头睡好了,吴氏却开了门出来就他。两个颠鸾倒凤,弄这一夜。到得天色将明,起来放了他出去。回进房来。每常如此放肆惯了,不以为意。谁知这夜走到房前,却见房门关好,推着不开,晓得是儿子知风,老大没趣。呆呆坐着,等他天亮。默默的咬牙切齿的恨气,却无说处。
直到天大明了,达生起来开了门,见了娘,故意失惊道:“娘如何反在房门外坐地?”吴氏只得说个谎道:“昨夜外边脚步响,恐怕有贼,所以开门出来看看。你却如何把门关了?”达生道:“我也见门开了,恐怕有贼,所以把门关好了,又顶得牢牢的。只道娘在床上睡着,如何反在门外?既然娘在外边,如何不叫开了门?却坐在这里,这一夜,是甚意思?”吴氏见他说了,自想一想,无言可答,只得罢了。心里想道:“这个业种,须留他在房里不得了。”
忽然一日对他说道:“你年纪长成,与娘同房唾有些不雅相。堂中这张床铺得好好得,你今夜在堂中睡罢。”吴氏意思打发了他出来,此后知观来只须留在房里,一发安稳像意了。谁知这儿子是个乖觉的,点头会意,就晓得其中就里。一面应承,日里仍到书房中去,晚来自在堂中睡了,越加留心察听。
其日,道童来到,吴氏叫他回去说前夜被儿子关在门外的事,又说因此打发儿子另睡,今夜来只须小门进来,竟到房中。
到夜,知观来了。达生虽在堂中,却不去睡,各处挨着看动静。只听得小门响,达生躲在黑影里头,看得明白,晓得是知观进门了。随后丫鬟关好了门,竟进吴氏房中,掩上了门睡了。达生心里想道:“娘的奸事,我做儿子的不好捉得,只去炒他个不安静罢了。”过了一会,听得房里已静,连忙寻一条大索,把那房门扣得紧紧的。心里想道:“眼见得这门拽不开,贼道出去不得了,必在窗里跳出。我且蒿恼他则个。”走到庭前去,掇一个尿桶,一个半破了的屎缸,量着跳下的所在摆着,自却去堂里睡了。
那知观淫荡了一夜,听见鸡啼了两番,恐怕天明,披衣走出,把房门拽了又拽,再拽不开。不免叫与吴氏知道。吴氏自家也来帮拽,只拽得门响,门外似有甚么缚住的。吴氏道:“却又作怪!莫不是这小业畜又来弄手脚?既然拽不开,且开窗出去了,明早又处。而今看看天亮,迟不得了。”知观朦胧着双眼,走来开了窗,扑的跳下来,只听得扑通的一响,一只右脚早踹在尿桶里了;这一只左脚做不得力,头轻脚重,又踩在屎缸里。忙抽起右脚待走。尿桶却深,那时着了慌,连尿桶拌倒了。一交跌去,尿屎污了半身,嘴唇也磕绽了。却不敢声高,忍着痛,侮着鼻,急急走去,开了小门,一道烟走了。
吴氏看见拽门不开,已自着恼。及至开窗出去了。又听得这劈扑之响,有些疑心。自家走到窗前看时,此时天色尚黑,但只满鼻闻得些臭气,正不知甚么缘故,憋着一肚闷气,又上床睡去了。
达生直等天大明了起来,到房门前,仍把绳索解去。看那窗前时,满地尿屎,桶也倒了。肚里又气,又忍不住好笑。趁着娘未醒,他不顾污秽,轻轻把屎缸、尿桶多搬过了。又一会,吴氏起来开门,却又一开就是。反疑心夜里为何开不得,想是性急了些。及至走到窗前,只见满地多是尿屎,一路到门,是湿印的鞋迹。叫儿子达生来问道:“这窗前尿屎是那里来的?”达生道:“不知道。但看这一路湿印,多是男人鞋迹,想是个人急出这些尿屎来的。”吴氏对口无言,脸儿红了又白,不好回得一句,着实忿恨。自此怪煞了这儿子,一似眼中之钉,恨不得即时拔去了。
却说那夜黄知观吃了这一场亏,香喷喷一身衣服,没一件不污秽了,闷闷在观中洗净整治。又是嘴唇跌坏,有好几日不到刘家来走。吴氏一肚子恼恨,正要见他分诉商量,却不见到来,又想又气。
一日,知观叫道童太素来问信。吴氏对他道:“你师父想是着了恼不来?”太素道:“怕你家小官人利害,故此躲避几日。”吴氏道:“他日里在学堂中,到不如日问请你师父过来商量句话。”那太素是个十八九岁的人,晓得吴氏这些行径,也自丢眉丢眼来挑吴氏道:“十分师父不得工夫,小道童权替遭儿也使得。”吴氏道:“小奴才,你也来调戏我!我对你师父说了,打你下截。”太素笑道:“我的下截须与大娘下截一般,师父要用的,料不舍得打。”吴氏道:“没廉耻小奴才,亏你说!”吴氏一了见他标致,动火久了,只是还嫌他小些;而今却长得好了。见他说风话,不觉有意,便一手勾他拢来做一个嘴,伸手去摸,太素此物翘然。却待要扯到床上千那话儿,不匡黄知观见太素不来,又叫太清去寻他,到堂中叫唤。太素听得声音,恐怕师父知道嗔怪,慌忙住了手,冲散了好事,两个同到观中。回了师父。
次日,果然知观日间到刘家来。吴氏关了大门,接进堂中坐了。问道:“如何那夜一去了再无消息,直到昨日才着道童过来?”知观道:“你家儿子刁钻异常。他日渐渐长大,好不利害!我和你往来不便,这件事弄不成了。”吴氏正贪着与道士往来,连那两个标致小道童一鼓而擒之,却见说了这话,心里怫然,便道:“我无尊人拘管,只碍得这个小业畜!不问怎的,结果了他,等我自由自在。这几番我也忍不过他的气了。”知观道:“是你亲生儿子,怎舍得结果他?”吴氏道:“亲生的,正在乎知疼着热,才是儿子;却如此拗憋搅炒,何如没有他倒干净!”知观道:“这须是你自家发得心尽,我们不好撺掇得,恐有后悔。”吴氏道:“我且再耐他一两日,你今夜且放心前来快活。就是他有些知觉,也顾不得他,随他罢了。他须没本事奈何得我!”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大半日话,知观方去,等夜间再来!
这日达生那馆中先生要归去,散学得早。路中撞见知观走来,料是在他冢里出来,早上了心。却当面勉强叫声“舅舅”,作了个揖。知观见了,一个忡心,还了一礼,不讲话,竟去了。达生心里想道:“是前日这番,好两夜没动静。今日又到我家,今夜必然有事。我不好屡次捉破,只好防他罢了。”
一路回到家里。吴氏问道:“今日如何归得恁早?”达生道:“先生回家了,我须有好几日不消馆中去得。”吴氏心里暗暗不悦。勉强问道:“你可要些点心吃?”达生道:“我正要点心吃了睡觉去。连日先生要去,积趱读书辛苦。今夜图早睡些个。”吴氏见说此句,便有些像意了,叫他去吃了些点心。果然达生到堂中床里,一觉睡了;吴氏暗暗地放了心,安排晚饭自吃了。收拾停当,暂且歇息。叫丫鬟半掩了门,专等知观来。
谁知达生假意推睡,听见人静了,却轻轻走起来。前后门边一看,只见前门锁着,腰门从内关着。他撬开了,走到后边小门一看,只见门半掩着不关,他就轻轻把拴拴了,掇张凳子紧紧在傍边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