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的元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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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戴炳星负命而来

这间办公室的陈设很简单,但却充分反映了主人的气质,富有追求感。

油漆明亮得能照人的宽大书案上,矗立两尊一尺二寸高的半身石膏金面塑像,一尊是孙中山,一尊是主人。靠书案的粉白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中堂,上有主人用行书写的孙中山遗训:“和平奋斗救中国。”与中堂相望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新近印制的《大中华民国地图》,与重庆使用的地图一样,它是秋海棠叶子形,所不同的是重庆使用的地图,在南京和重庆的位置上,都标上一个小圆点加两个圆圈,而这一张地图没有以重庆为陪都,只标有与县城一样的小圆圈。右边墙上是于右任书写的条幅:“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左边是曾仲鸣夫人方君璧伤愈后来上海的第一幅写意画,画面上是主人昂首站立在八达岭的长城上,两眼遥望南方。条幅和画幅也都裱得很精美。此外,在适当的位置上,摆着古瓷花瓶和四季常青的天冬草。

总之,这房间经过这么一布置,淡雅又大方,素朴又高洁,也很有春天气息。

“请进!”汪精卫听到敲门声,已知道是什么人来了,亲切地招呼着。

周佛海、陈璧君和丁默村、李士群依次走进来,然后习惯地各自坐在适当的座位上。聚会的目的,汪精卫已在电话中说过了,谁也不吭声,静静地等待着上海市长傅筱庵的到来,请他证实,妄图谋杀他的是两个什么人?看准了没有?毕竟打电话向汪精卫汇报的卢英没有亲自在场,总感到惶惑不安。

十分钟以后,傅筱庵还没有来,派往傅家的唐惠民也没有回来,但却来了梅思平、周隆庠和影佐。

梅思平等人刚与坐在房间里的人打过招呼,还来不及落座,摆在书桌上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来。陈璧君接过电话,对丈夫说:“是唐惠民先生从傅先生家打来的,他说傅先生因受伤去了日本驻沪宪兵医院。唐先生说他马上去医院,如果傅先生伤势不重,就邀他一道来。”

“汪主席!那就抓紧时间,请梅先生他们说说赴东京的情况吧。”周佛海提议说。

“可以。”汪精卫心慌意乱地说。尽管在一个钟头前,丁默村带人将他居住的这座大院进行了一次仔细的扫雷,又进一步加强了防卫措施,但他总感到不踏实。

“日本新内阁与前任内阁一样,表示尽一切可能支持以汪主席为代表的中国和平力量。”梅思平先让大家服颗定心丸。

当他说到日本政府对汪精卫的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如何满意,日军将集结大军进攻长沙和进一步轰炸重庆,坂垣将派人为他们培训军官和组建军队,又无偿支援一千万日元时,一个个眉开眼笑,气氛十分活跃,与房间里富有追求感的布置,更加显得协调。只有说到日本把在华的驻军范围、经济利用和开发优先权扩大到华南地区时,才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

“这样一来,舆论界非大骂特骂我们不可呵!”周佛海想到的是挨骂。

汪精卫听了汇报,看了梅思平和火田俊六签字的会谈记录,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真想说几句日本得寸进尺的话,但一想起日本让徐珍当他姨太太的良苦用心,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他两眼望着影佐,表现出一副恬然不以为怪的神态说:“骂,反正是骂!即使只限于内蒙和华北地区也会骂,扩大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同样是骂,如今又扩大到华南地区也不过是骂。”他皱皱眉头,寻找着辩解的、能够自圆其说的语言,“骂,并不奇怪。想当年,总理创建三民主义学说时,举国上下一致咒骂它为异端邪说,经过几十年才被人们公认为真理,公认为拯民救国之道。中日和平运动的兴起,也是如此。日本政府的这一主张,对防共铲共有利,对巩固和发展我们即将建立的新政权有利,对开发华南地区的经济有利,我们就要拥护。更何况梅先生作为我们的全权代表,已与火田俊六元帅在会谈记录上签了字,我们就得承认。”他见周佛海有点难堪,接着说:“当然,周先生也不是杞人忧天。敌视我们的人很多。周先生的话提醒了我们,可以使我们的宣传工作,更有预见性和有针对性。”

周佛海一阵尴尬过去,顺梯下台,笑着说:“面对舆论界的谩骂,尤其是面对共党分子和好战分子的畜生语言,我们绝不能动摇,一定要针锋相对予以驳斥。”

陈公博不在场,汪精卫和周佛海认可了,也说“约定俗成谓之宜”了。影佐笑容满面,为日本轻而易举地获得华南地区的主权而洋洋得意。

“阿部首相还说过什么吗?梅先生!”汪精卫慎重地说。

“阿部首相建议,不要在广州建什么新首都,还是建都南京好,这样名正言顺。”梅思平为了维护汪精卫的尊严,特地加上“建议”二字。

汪精卫果真唯命是从,笑着说:“是呀!在广州新立首都,要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和物力。请影佐先生转告阿部首相,我们决定建都南京。”他接着问:“影佐先生和隆庠先生还有什么补充的吗?”他见他们都以摇头表示回答,转过话题说:“听去机场迎接你们的人说,梅、周二位各从东京娶回个姨太太,是吗?”他冷笑一声。这笑声含有嫉妒,心想自己赴东京那么长的时间,仅仅只对徐珍产生爱恋之情,而你们三天就已成了夫妻,又都比他的徐珍还年轻5岁;这笑也含有忧郁,担心两个日本女人来上海,也负有徐珍那种监视任务。

“是的,承蒙野村将军的关照。”梅思平边说边揣度着汪精卫的意图。

“泽田次官和影佐将军也热情帮助我们成全此事。”周隆痒想把影佐抬出来挡驾。

“男女双方都情投意合,我们仅仅起了证婚人的作用。”影佐的话不偏不倚。

“梅先生和周先生的夫人都在香港,她们一旦知道了,将会怎样呢?”陈璧君对男性纳妾有切肤之痛,也有刻骨的嫉恨。

“清官难断家务事。梅、周二位有所为必有所策,他们会处理好的。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汪精卫的话维护了男性的纳妾权力。他害怕圣子和智子是日本派来的女特务,接着说:“二位计划把姨太太安排在哪里呀?”

梅思平从汪精卫的话里意识到,他的姨太太不能与汪精卫同住一个庭院里。那么,住在外面吗?到处有房子可租,但害怕遭到军统暗算。他灵机一动,回答说:“打算安排在76号,请丁先生和李先生为我们各照顾两间房子。”

“对!打算住在76号。汪主席您同意吗?”周隆庠附和着说。

“这样好,二位的夫人从香港回来了,可以住现在的宿舍。”汪精卫自信对方没有看出他的真实思想。

李士群见汪精卫已经同意,与丁默村耳语两句,说道:“两间房子不够,给二位安排三间。”

“三位离开上海三天了,有个重要情况要告诉你们。”汪精卫又感到惶恐了,“一个半小时以前,卢英先生打电话来,说戴炳星带了人到了傅筱庵先生家里,妄图行刺傅先生。”

“傅先生是拥护中日和平的,也是拥护汪主席的,只有军统分子和共党分子会行刺他。”周佛海接过汪精卫的话头说,“我们邀请傅先生,请他证实一下,戴先生是不是行刺者之一?唉!他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戴炳星是改组派骨干分子,受到过汪精卫和陈公博的重用,曾分别在他们手下当过军事专员和经济专员。今年8月9日,被蒋介石任命为国民党第四战区少将参谋。11天后的20日,他带着陈公博的亲笔信和妻子儿女投靠汪精卫来了,当了汪精卫的特别军事联络官,负责从蒋介石手下策动一批军事将领过来,并出席28日的那次大会,成为中央委员。这样一个戴炳星,怎么会受共产党的派遣?怎么会受军统的派遣呢?

但是,不管怎样,卢英决不会在给汪精卫打电话时信口开河。汪精卫想到近半个月来,戴炳星多次与他在一起,不禁一阵阵胆怯。天啦,难道真的是人心隔肚皮!

“下飞机后,陶先生他们已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我们,大家都感到不可理解而大吃一惊!”梅思平沉思着说,“是呀,戴先生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是不是可以找戴先生本人来谈谈?”周隆庠这么说,显然是不明事情原委。

“如果他在家那还用说。”周佛海说,“今天上午8点20分左右,他向汪主席和我请了假,说去金山县看望亲戚,要两天以后才回来。”

“噢!原来如此。”周隆庠的心情变得沉重了。

“那一定要严肃郑重地对待!”影佐感到问题很复杂。

“是的,不能等闲视之。”汪精卫想了想,接着说,“影佐先生不要走,梅、周二位也不要走,等一会儿傅先生来了,一起听他介绍情况。”

等了约20分钟,傅筱庵和唐惠民才来。55岁的傅莜庵,安徽凤阳人,曾任招商轮船总局总办,上海通商银行总经理,上海总商会会长。北伐战争期间依附孙传芳,反对革命,被国民党明令通缉,避匿大连多年,1937年5月才返回上海。淞沪战争打响第三天,他投靠了日本侵略者。南京维新政府成立后,当了上海市长。汪精卫集团来上海后,他在经济上给予很大的支援,当了中央执委会侯补委员。

“宗耀兄的伤势怎样?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汪精卫亲切地问。

“左臂内侧被子弹打穿,没有伤骨,问题不大。”傅筱庵解开中山服上衣,抽出包扎的左臂给大家看,“本来已经住了院,唐先生告诉我,汪主席夫妇和周先生亲自找我谈情况,我向医生说了说,就跟唐先生来了。”

“请注意保重,抓紧医治,争取早日康复。”汪精卫像手里抓了块火炭急于扔掉一样,急急忙忙把问题提出来,“今天下午三点多钟发生在宗耀兄家的行刺事件,具体情况是怎样的?戴炳星是不是行刺者之一,傅先生看清楚没有?”

“报告汪主席!就是把戴炳星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傅筱庵想到自己成为汪精卫的中央执委会候补委员,维新政府也迟早会归顺汪精卫集团,所以态度显得相当诚恳。听了傅筱庵的报告,大家释疑解惑,但又觉得这中间隐匿着一个难猜的谜。周佛海纳闷地说:“如果说戴炳星确是戴笠派遣来的,他为什么不行刺汪主席而行刺傅先生呢?”

汪精卫把头往后一仰,闭上双眼,好像正在咽下难咽的苦果,有着受骗上当者常有的痛苦和悲哀。他的眼睛慢慢睁开,因为愤怒而变得阴沉可怕。“这个谜底,只有戴炳星知道!希望我们的特工总部,想方设法将戴炳星捉拿到案!”他叫喊着,声音失去了控制。

现在,傅筱庵回医院养伤去了,有任务的领着任务走了,梅思平和周隆庠为姨太太安排住房去了。李士群刚走出办公室,又被汪精卫叫了回来,对他说了十来个可疑对象,由他暗中控制。

丁默村和唐惠民回到76号,把吴四宝找来商量一阵,三个人就一同驱车去找戴炳星的妻子程秋月。

戴炳星来上海的第二天,就带着戴笠的亲笔信与陈恭澍秘密接头。本来,汪精卫准备安排他一家住在76号,但他借口程秋月妇科病严重,住在外边治病方便,由陈恭澍安排住在公共租界开纳路一栋单门独户的小四合院。这样,万一行刺失利,他的家属容易转移。

丁默村一行来到开纳路时,已近黄昏。他们见四合院的大门紧闭,就按照事先判断的情况喊门:“戴夫人!我是5天前来这里的湖南同乡,请开门,我带人给你家帮忙来了。”丁默村的声音里,有着干这一行的人常有的镇静和热情。

戴炳星夫妇是湖南湘潭人,程秋月马上听出丁默村的常德口音,嘴里说着:“是丁先生吗?”毫无顾忌地把门打开了。

丁默村等人进四合院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程秋月领着8岁的男孩和6岁的女孩已将部分家具搬到地坪里,准备全家转移。戴炳星不在家,这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

“我一接到戴先生的电话,说你们要搬家,也带上两个同事赶来帮忙。”丁默村和善又亲热,与唐惠民和吴四宝把其余的家具往地坪里搬。

“真是‘亲不亲,故乡人’。太感谢丁先生了!”程秋月感激地说。因为戴炳星见她胆小怕事,没有将行刺傅筱庵的情况告诉她,他也没有想到丁默村等人这个时候会出现在他家里,故对她没有任何嘱咐。这正是戴炳星的悲剧所在。

“前天,戴先生说把家搬到法租界薛华立路,地方没有变吗?噢!搬家的汽车联系好了没有?”丁默村试探着问。

“搬薛华立路?也许他原来有这个打算,但他没有对我说过。昨天上午,他才说要搬家,搬公共租界康脑路。昨天上午十点左右带我去看过,那里的房子没有这里宽敞,又很潮湿,可他偏要搬。”程秋月埋怨地说,“汽车,炳星联系好了,是大华洋行的,开车的是他的表弟,车子晚上7点左右开来,有两个帮忙的苦力也随车到。”

“戴先生到康脑路收拾房子去了?”丁默村乘机问道。

“没有。那边的房子是我在今天下午5点前去收拾的。”程秋月发牢骚了,“他呀!说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办,近三、四天内不能回来。什么大不了的事,连搬家都顾不上了?鬼来了!”

“他的确重任在身,而事情又非他出面不可!所以,他才打电话给我,要我过来关照一下。”丁默村不紧不慢地说,“至于是什么事,他没有说,我也不便问。”

“等几天搬家不行么?非要今天搬!”程秋月越想越生气。

“听说一个什么大官要员看中了这座小四合院,戴先生只好让步!”丁默村煞有介事地说。他见一切已经成熟,问道:“戴先生住在什么地方,夫人知道吗?等会搬了家,我还要将个重要文件当面交给他哩!”

“住在法租界保健路15号,这是我姑父的家。我姑父就是李仲春,在丁先生家乡常德县政府当过科长,不知丁先生认识他么!”程秋月和盘托出。

“噢!是李仲春先生,不仅认识,而且是很要好的朋友哩!好,等会儿顺便去拜望他。”丁默村顺水推舟。

晚上11点20分左右,戴炳星被扣上手铐押到76号。他年方四十,长方形脸膛,身穿阴丹士林布长衫,很像个绅士。看看他的眼睛,可以联想起布满星辰的夜空的深邃。他面对丁默村、唐惠民和吴四宝坐着,神色的镇静,说明他有过成功与失败的两种打算。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地落到丁默村他们手里,会失败得这么惨重,外表镇静,心里却有股滚烫的东西在翻腾。

“静园兄,你是怎样受戴笠的派遣来上海的?他对你有哪些要求?”丁默村的话开门见山。

“请丁先生不要牵强附会,硬性地把我行刺傅筱庵与军统强拉在一起。”戴炳星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我行刺傅筱庵,纯属个人冤仇,是为了泄私愤。14年前,我在他手下当价格处长期间,他这个畜生,奸污了我的妻子!”

他的回答是这样令人感到意外,又是这样令人无可置疑,丁默村等三个老牌特务也感到莫衷一是了。

大约沉默了两分钟,丁默村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疾言厉色地叫道:“你不必狡辩!你的第一步是行刺傅先生,第二步是行刺汪主席!”

“你的第一步与第二步的逻辑十分混乱!”戴炳星毫无畏惧,“请问!行刺傅筱庵与行刺汪主席,到底哪个的价值大?”

“你把行刺汪主席放在第二步,说明你的慎重和狡猾,说明你在等待你认为更好的时机!”李士群疾首蹙额,粗声粗气,“你戴静园与傅市长都是汪主席信任和重用的人,退一万步讲,如果你真的与傅市长有过不去的地方,为什么不坦坦白白向汪主席提出来,以求得合理的解决,而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而你,却心怀鬼胎,把与你行刺的同伙谎说成是汪主席的妻侄,行刺失败后又是逃跑,又是搬家,这难道不是对汪主席的彻底背叛!你说你没有行刺汪主席的打算,那么请问,这种彻底背叛意味着什么?”

“老实告诉你,没有汪主席和周先生的命令,我们不敢拘捕你!”丁默村很气愤,“我们刚才说的,就是汪主席和周先生根据所掌握的情报,经过综合分析作出的判断。你现在唯一的出路是自首,是老实交代,求得汪主席和周先生的谅解。因为你的行刺,毕竟没有造成事实,尚有获得谅解的余地。”他转变了语气,由训斥变成规劝,“你大概看过7月27日的《中华日报》,那上面有篇《伟大的胸怀》的通讯,介绍了姜国保由戴笠派遣到汪主席身边行刺,事情败露后,姜国保老实坦白,表示悔改,终于获得汪主席的谅解的详细经过。现在,你老兄只能走这一条路。作为湖南同乡,我有责任说这番话,听不听由你。”

“你听明白了没有?汪主席需要你的坦白,需要你的真诚!”吴四宝提醒一句,“希望你猛省过来,用坦白和真诚来获得第二次生命,懂吗?”

“懂,我懂!”戴炳星嗫嚅着,不敢看对方的脸。他终于屈服了,以患呕吐症一样的痛苦,吐露出他来上海的经过。